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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盛行遠從來沒有這樣的經歷,與另一名男性擠在同一個盆裡泡腳。

他不討厭韓睿,不然也不會對個性不合群的韓睿多有照顧。脫了鞋襪,四隻腳丫子踩到了一個盆裡。

兩人個子都高,腳丫子自然不小,小小的臉盆幾乎要盛不下。

「呃,你在底下?」韓睿抬起腳讓了讓。

「你來。」就這麼一盆水,踩在盆底的人才能享受泡腳的樂趣,至於另一個,堪堪露出腳背,實在談不上享受。

「哎?」於威發現他倆的小動作,笑彎了眼,「班長,你們那盆擠得開嗎?」

連志國也跟著探頭樂。連志國是東北人,長得人高馬大,於威是四川人,長得小而精悍,兩個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倒是相得益彰。

此時,連於二人的大腳小腳正在一個盆裡亂攪,你踩我,我弄你,玩得不亦樂乎。反觀盛行遠和韓睿,這腳泡得就有些狼狽了。

韓睿臉皮薄,沒好意思往裡擠,盛行遠又有心謙讓,都抹不開的臉的後果,就是一人一隻腳泡在盆裡,另外一隻……咳,踩在外面。

「班長,這樣不行!太浪費熱水了!」於威叫道,「快!趕緊把那只腳放進去,你這一冷一熱的容易著涼!」

「是啊,是啊!」連志國嘿嘿地笑,「這四隻腳丫子踩一個盆的美事,不是誰都能享受到的!」

「聽你們胡謅!」盛行遠似笑非笑地掃他們一眼,轉頭對韓睿道,「來,咱泡給他們看!」

韓睿骨子裡是個不服輸的,更別提被兩個新兵蛋子揶揄。不再客氣,他踩著盛行遠的腳入了水。

腳盆太小,四隻腳丫子用裡一踩,水霎時溢了出來。

「果然不行吧?」於威幸災樂禍。

「怎麼不行?」韓睿挑眉,腳心輕輕貼上盛行遠的腳背,四隻腳疊成了兩隻腳,勉強算泡上了。

「對啊,看見了吧?」盛行遠沖連于二人得意的笑。

「切!」於威見看不了熱鬧,乾巴巴地擰回了頭。

 

下雪的夜晚,溫度比平常又低了幾分。

到了熄燈時刻,就聽著宿舍裡高高低低的抱怨聲。

「好冷,好冷……」窸窣的脫衣服聲。

「不行了,這衣服可不能脫了,快凍死了!」

「哎!你拽我棉襖幹嗎?」

「借我蓋蓋,哥們兒快冷死了!」

「你冷我就不冷了?」

交頭接耳的聲音一直持續到熄燈號響起,盛行遠咳嗽一聲,大家總算安靜了。

但是還是冷,盛行遠甚至能聽到於威牙齒的咯咯聲。

連志國還好,身體棒,火力壯,很快就響起了鼾聲。

於威見盛行遠在看他,眼珠子晶亮就要跟盛行遠說話,結果還沒出聲就見手電筒光由遠及近地掃了過來。

他縮回被子,凍得牙齒還在咯咯響。

宿舍門開了,連長帶著排長在查勤。

手電筒一一掃過,打鼾的有之,縮成一團的有之,總之,看起來還不錯。

連長的手電筒掃向盛行遠,盛行遠睜眼笑笑。

「臭小子!」連長笑駡一句,帶著排長走了。

等院子裡的光亮徹底消失後,於威可縮不住了。

「班長!班長!」

「怎麼了?」盛行遠小聲回道。

「我……我能不能跟你睡?」於威扭捏道。

「為什麼?太冷了嗎?」盛行遠沒睡著,一直聽著這小傢伙鬧出的聲響。

「前天疊被子,我往上邊灑了水,這跟蓋鐵板似的,我實在不行了!」於威可憐兮兮地瞅著他。

盛行遠聞言,簡直想抽他一記耳刮子。「這時節往被子上灑水,你腦子被門擠了?!」

「我不是怕內務整不好給咱班拉後腿嗎?」於威委屈道。

「行了!趕緊過來!」盛行遠招招手,於威立即像只猴子一樣躥了下來。只穿著八一背心褲衩的小身板,哧溜一聲就鑽進了盛行遠的被窩。

「小兔崽子!」盛行遠拍拍他,幫他掖好被角。

「班長,你被窩裡真暖和!」於威美得見牙不見眼。

「去,去!明天趕緊把你被子曬曬!」

「明天要是不晴天呢?」

「那就拿爐子邊烤烤。」

「班長,你就讓我跟你睡吧……」於威撒嬌道。

「你……」盛行遠話還沒說完,就聽上面韓睿狠狠翻了個身,冷聲道:「你們還讓不讓人睡了?!」

「對不起,吵著你了?」盛行遠拍拍於威:「別說話了,趕緊睡!」

上面韓睿沒再說話,不知做了個什麼動作,架子床嘎吱一聲響。

盛行遠苦笑,心說這位爺今天火氣可夠大的。

戰友們都睡了,半夜裡也不好解釋什麼。只得拉好棉被,睡覺。

 

第二天,雪停,天放晴。

雲昌這個地方地處西南,幾乎沒下過大雪。除了樹梢上的幾點白色外,整個院子就再也找不到下雪的痕跡。

出過早操,全班人拉回整理內務。

「於威,別忘了你的被子啊!」盛行遠指指於威床上的豆腐塊。

「班長,你看今天這天氣,能把被子曬乾嗎?」於威苦著臉。

「我可告訴你,今晚你可不能跟我睡了啊!」

「為什麼?」於威大驚,見盛行遠不像在開玩笑,趕緊討好道:「班長,你看天氣這麼冷,讓我跟你擠擠總比我感冒生病強吧?啊?」

「你這傢伙睡覺打滾你知不知道?」盛行遠揉了揉肩膀,「看見沒,昨晚受了風都抬不起來了。」

「我給您按摩!」於威笑嘻嘻道。

「小於!你昨晚怎麼跑班長床上了?」連志國洗漱回來,好奇道。

「切!還不是你給我出的餿主意!」于威一見連志國,立馬來氣了:「要不是你慫恿我往被子上灑水,我能凍得睡不著覺嗎?」說到這,臉色一變,諂媚地看著盛行遠道:「要不是班長收留我,昨晚非凍死我不可!」

「嘿嘿!」連志國理虧,急忙辯解道,「用了我那法子你被子確實疊好了啊!實在不行,你晚上鑽我被窩好了!」

「哎喲,你以為你那被窩是什麼風水寶地,你讓我鑽我就鑽啊!」于威拿喬道。

「那你就凍著唄!」連志國滿不在乎道。

「哼!我找班長去!」

「別,別……」盛行遠急忙搖手,「你還是找志國吧,再讓你擠上一宿,我這膀子就廢了!」

「班長,真那麼疼啊?」

「你說呢?」盛行遠哭笑不得地看他一眼,「等會兒我得找衛生員要片膏藥貼貼。」

「那晚上……」

「你自己想辦法。」

 

幾個人說笑著,外面號聲又起,該吃飯了。

盛行遠一躍而起,帶著大家迅速站好了隊。

「有一個道理不用講!唱!」

院子裡頓時響起嘹亮的歌聲,軍隊裡唱歌不講究旋律,只講氣勢。

今天天氣冷,聲音不似以往洪亮,連長的臉拉了下來。

「怎麼?一頓不吃餓成這樣?看你們這歌唱的,還不如娘們聲音大!」

新兵蛋子們目視前方,一動不動。

「再來一遍!唱不好就別吃飯!」

「有一個道理不用講!唱!」

這一次,眾人齊聲嘶吼,端的是地動山搖。

連長滿意地點點頭,示意大家可以吃飯了。

眾人排著隊進了食堂,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眼觀鼻,鼻觀心。

「坐下!」

齊刷刷坐下。

值日生已經為大家打好了飯,盛行遠坐下後發現,韓睿碗裡的粥比他的少了一截。

怎麼回事?飯桌上不許出聲。盛行遠用眼神詢問今天的值日生。

值日生探頭看看,搖搖頭。

盛行遠悄悄用胳膊碰碰韓睿,用眼神問他你夠吃嗎?

韓睿淡淡點頭,伸筷子夾鹹菜。

盛行遠不急著吃飯,拿眼神掃視了一圈。他本身是個溫和的人,淡定,從容,似乎任何事都難不倒他,所以一班眾人才服他。但是個性溫和並不代表沒脾氣,尤其是這顯而易見的排擠,更讓他怒火中燒。

等回去了再跟你們算帳,他眼光犀利地掃向今天的兩個值日生,那兩人死命往嘴裡扒飯,心虛地不敢抬頭。

 

「今天是怎麼回事?」出了食堂,盛行遠立即叫住了兩個值日生。

「沒啥事,班長。」叫楊小虎的兵笑道。

「沒啥事怎麼給韓睿打那麼少?」飯這東西當然是管夠的,但是別人碗裡都是滿的,唯獨韓睿碗裡的飯少,這不明擺著給人難堪嗎?

「韓睿他飯量少唄!」

「在一起這麼長時間,他吃多少我能不知道?你們能不知道?」

「我不知道!」另一個叫張帥的擰了脖子道。

「到底出了什麼事?你們和韓睿鬧彆扭了?」盛行遠拍拍張帥的肩膀,道:「韓睿的脾氣是冷了點,但是他人不壞。」

「班長你就是向著他!」張帥不滿道。

盛行遠笑了:「果然是和韓睿鬧矛盾了,到底怎麼回事?」

「沒,沒啥!」楊小虎打哈哈道。

「要不我把韓睿叫來,讓你們當面鑼對面鼓地說清楚?」

「不用了,誰跟那個大少爺說得到一塊兒去!」張帥嘟囔道。

「那好吧,」盛行遠拍拍他,「如果你還認我這個班長,就把事給我說說,都是一個班的,總不能心裡留著疙瘩吧?」

「咳!班長!」張帥梗了脖子,道,「您讓我怎麼說呢!」

「慢慢說,不急。」

說起來,也沒什麼大事,張帥是山溝溝出來的娃,見識少,憨勁足,行動上總比別人慢了半拍。

這一點沒少被教官糾正,但是天性如此,大家也只能盡力幫他。

於是,每次訓練完畢,班裡總有個人陪著張帥開小灶。可是這事韓睿從來沒參加過,每次訓練完畢甩手就走人。其實韓睿的單兵素質是他們班裡最好的,很多動作教官都以他為標準給大家做示範。

這一次,張帥為了持槍的要領請教韓睿,沒想到對方只是冷淡地掃了他一眼,也不說話,只是做了幾個動作。

張帥反應慢,還沒等他領會過來,韓睿已經走了。

「您說這叫什麼事啊!」楊小虎打抱不平道。

「我知道我不該小心眼,」張帥低頭道:「可是韓睿他也太過分了!」

整天端著一張冷臉,好像誰欠他八百塊錢似的,既不友愛也不團結戰友,真當軍隊是他家開的啊!

「行,我知道了。」盛行遠點點頭:「找機會我說說他,既然咱們是一個集體就應該互相幫助互相進步才對。」

「就是嘛!」楊小虎附和道。

不過韓睿這人,真的能說得通嗎?盛行遠看著不遠處表情冷淡的韓睿,突然覺得頭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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