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都市

 

  遙遠帶著他去打車,譚睿康道:「沒有公共汽車嗎?你上學都打車?」

  遙遠坐在副駕駛位上,不自在地說:「上學坐小巴……現在下班的人多,不想擠車了。」

  譚睿康盯著計價表看,說:「大城市打車太貴了。」

  遙遠剛剛對他產生的一點好感又消失得一乾二淨,又不好叫他別在意這個,只得岔開話題,說:「這裡環境還可以吧。」

  「真乾淨。」譚睿康道:「比咱們村裡乾淨多了,外頭路上比家裡還乾淨呢,能當床睡了。」

  遙遠:「……」

  計程車司機笑道:「小兄弟哪兒來的?」

  譚睿康道:「湖南。」

  計程車司機道:「都是五湖四海,來了就是本地人,呵呵,一個移民城市。」

  「到了。」遙遠在市中心下車,結完錢順手給譚睿康開車門,這個習慣性的舉動是給女生預備的,一時沒注意過來,譚睿康下車時華燈初上,霓虹閃爍的大世界倒映在他的眼中,盡數成了驚奇與讚歎。

  這是一個燈紅酒綠的新移民城市,遙遠邊帶著他走邊說:「對街那裡是證券營業部,前幾年的時候,大門擠得玻璃都碎了,聽說還擠死過人。」

  譚睿康詫道:「為什麼!他們怎麼了?」

  遙遠道:「搶股票。」

  譚睿康一臉茫然,遙遠猜他想也不知道股票是什麼,又說:「賺錢的玩意,都說這裡遍地都是黃金,剛才咱們過來的時候有個高級職業技術學院,這邊簡稱叫高職,那學校不錯。」

  譚睿康跟在遙遠後面,遙遠推開玻璃門,到麥當勞的櫃檯前點餐,回頭道:「你吃什麼?」

  譚睿康:「……」

  遙遠:「……」

  遙遠心裡說不出的好笑,譚睿康抬頭看燈板,遙遠拿了菜單朝他揚,說:「看這裡。」

  譚睿康又看了好一會,後面許多人在排隊,遙遠略微有點不安,譚睿康發現了他這點細微的變化,忙道:「我……隨便。」

  「那我點吧。」遙遠道:「雙層芝士漢堡,將軍漢堡,黑白雙星兩份,蘋果派大薯條,大可樂……」

  遙遠連珠炮般報了菜名,端著盤子過來,到靠窗坐下。

  譚睿康拿起紙盒裡的包看了看,遙遠笑道:「沒有筷子。」

  「這個我知道。」譚睿康自嘲地笑了笑,學著遙遠開始吃,一口咬下去的時候臉色變得很古怪。

  裡面夾著醃青瓜,遙遠道:「不喜歡吃嗎?」

  譚睿康忙道喜歡,又調了調可樂,發現是雪糕泡在可樂裡,臉色更詭異了。

  譚睿康那硬著頭皮吃的表情看在遙遠眼裡,害得遙遠自己一頓飯也吃得很不爽,早知道帶他去吃個中式速食就打發了,真是自己找罪受。

  「番茄醬,來點?」遙遠朝薯條上擠一大堆番茄醬,譚睿康那表情更像見了鬼一樣,忙擺手道:「我就這麼吃,味道不錯。」

  遙遠:「嗯,喜歡你就多吃點……」

  譚睿康:「這幾根土豆棍兒要賣八塊錢?真貴!大奶奶過年那會做來吃過,土豆餅一炸就是一大鍋呢。」

  遙遠:「……」

  隔壁女孩子被逗得笑了起來,不時轉頭看他們,遙遠的臉色顯得很難看。譚睿康不說話了。

  吃到快完的時候,遙遠接了個電話,盛氣凌人地倚著椅子,懶懶地杵著轉椅左搖右旋,掛掉後道:「待會帶你去酒吧玩,介紹幾個朋友認識,好嗎?」

  「酒……酒吧?」譚睿康道:「不了吧,回家學習。」

  遙遠只得又打電話,告訴對方他不去了。

  掛了電話,兩人靜默無語,譚睿康說:「去……酒吧不好,來,哥給你這個。」

  他低頭在牛仔褲口袋裡掏東西,牛仔褲本來就很緊,遙遠又比譚睿康小一點,雖然他選給他穿的已經是趙國剛買大了的牛仔褲,穿在譚睿康身上仍顯得很窄。

  要拿什麼?特產?

  遙遠面無表情地注視他的動作,譚睿康摸了很久,掏出一包皺巴巴的煙,一盒火柴搖了搖,周圍的人好奇看著他們。

  遙遠馬上起身小聲道:「這裡不能抽煙,先收著,出去抽……」

  遙遠收拾好盤子,制止了譚睿康叫服務員的舉動,隨手把吃剩的倒進垃圾箱裡,盤子放好,夜七點,下過雨的空氣很清新,路燈下譚睿康想說點什麼,遙遠卻在找小賣部,譚睿康道:「來,弟弟,小遠。」

  那聲「弟弟」叫出口,遙遠的心裡的某根許久未曾出音的弦被撥了一下,發出迷茫多年後,第一聲渾濁的音。

  兩人湊在一起,點了煙,譚睿康的手指很漂亮,黝黑而修長,借著火光,遙遠看到他的手指根上滿是老繭。

  遙遠抽了一口,辛辣的煙味登時咳得他眼淚都出來了。

  「咳!咳!」遙遠嗓子火辣辣的疼。

  譚睿康笑了起來,遙遠咳得半死不活,想把煙扔了,或問聲這煙多少錢一包,又怕傷了他自尊心,只得忍著難受抽了幾口,說:「回家吧,我也想回去看看書。」

  譚睿康問:「坐公共汽車吧,我想熟悉熟悉這邊的路。」

  「要IC卡的。」晚上人多,遙遠不想去擠公交,隨口編了個理由騙他,打開錢包把公交卡給譚睿康看,說:「過幾天去給你辦張。」

  譚睿康點了點頭,兩人打車回家去,遙遠想起忘了給譚睿康買牙刷毛巾,正要再下去時譚睿康忙道:「我帶了的,能用。」

  遙遠進浴室看了一眼,譚睿康的毛巾滿是小黑點,牙刷的毛都糙了。

  算了明天再去買吧,遙遠告訴他這個是沐浴露,這個是洗髮水,這個是男士專用的洗面乳,爽膚水,洗手液。譚睿康一臉茫然,連連點頭。正說話時遙遠的電話又來了,三催四催讓他去酒吧,遙遠幾乎和他爸一樣忙。

  遙遠不耐煩地掛了電話,回房間去看書——等過幾天就好了,譚睿康去上學的話,職業技校都是住宿的,到時橋歸橋路歸路,每週也就一兩天回來,客人一樣的住。

  譚睿康在對面房間複習英語,遙遠時不時抬頭瞥他一眼,譚睿康在溫暖的燈光下顯得很乾淨,黝黑的皮膚和貼服的短髮顯得很土,光腳踩在柚木地板上,腳指頭屈抵著地。

  樓下養了隻狗,被關在陽臺上,多半是主人還沒回來,餓了汪汪汪地叫個不停。遙遠被吵得心煩,拆包裡的耳機線,找碟子。

  「小遠。」譚睿康說:「你記得大爺爺家養的那隻狗不?」

  「有麼?」遙遠隨口道:「我忘了。」

  譚睿康說:「你五歲那年,大爺爺家院子裡養了隻大狗叫阿峰的,見了就朝你叫個不停,把你嚇得大哭。」

  遙遠心想真是糗斃了,什麼陳年舊事還在提。

  他拿著耳機,打算禮貌地結束這段小對話,譚睿康又說:「阿峰是喜歡你。我抱著你騎牠,你還哭個不停。」

  遙遠嘴角微微抽搐:「我騎上去了麼?」

  譚睿康笑道:「騎了一會摔下來了,我和阿峰都被打了一頓。」

  遙遠看著對面房譚睿康,塞進去一隻耳機,空著左耳,問:「那狗還在?」

  譚睿康說:「不在了,前幾年就死了。」

  遙遠點了點頭,兩隻耳朵都塞上耳機,順利地結束情景會話,低頭選完歌,躺在床上翻畫冊。

  外面下著雨,空調都不用開,涼涼的水氣捲著夏天的風吹進來,翻著翻著睡著了。夢裡是一片綠色的,彷彿聽得見茲啦茲啦的叫聲。

  「喏,這個給你。」瘦猴兒從樹上爬下來。

  五歲的小遙遠接過那隻蟬,問:「吃?」

  「用火烤著吃。」瘦猴兒忙道:「哎,還活著的,別朝嘴裡送。」

  譚睿康拿根樹枝穿著兩隻蟬,一手牽著小遙遠朝田埂上走,毒日頭照得兩人汗流浹背,瘦猴兒汗水把身上的灰浸成一條一條的,兩人尋了個陰涼地方蹲著,譚睿康在遙遠耳朵旁搖了搖火柴盒,劃了根火柴生火,把兩隻蟬烤了給遙遠吃。

  晚飯時小遙遠被熱著了,吃不下飯,外婆問今天在外頭吃了什麼,遙遠答道吃蟬。於是譚睿康挨了一頓打。

  睡得迷迷糊糊,遙遠感覺到有人給他脫襪子,眼睛也不睜就知道是趙國剛回來了。

  他翻了個身繼續睡,不舒服地把牛仔褲脫了扔到地上,燈關上,耳機被摘下來,窗門關上,門關上。

  遙遠覺得有點不對,在黑暗裡睜眼,看見譚睿康的背影。

  他實在睏得很了,今天事情太多,懶得起來說什麼,繼續睡時不知過了多久門鈴響,而後聽見趙國剛的聲音,又有開門聲,關門聲,趙國剛進來看了他一眼,回房間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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