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世界屋脊

 

林峰自然也是看得意動,讓陳寅為自己照上一張,照完了又換別人,接著又搶著和吉珠嘎瑪合照,最後嫌不過癮,直接把珠瑪的衣服扒了下來穿在自己身上留影。幾個人吵吵鬧鬧的,玩得不亦樂乎。

自駕遊當然是有好處的,走走停停不受約束,但是到了後面,林峰和三海都大叫吃不消。後面兩個玩累了無聊了還可以呼呼大睡,他們兩個有駕照的卻還得認命開車,後悔地抱怨當初怎麼不直接坐飛機過去。

吉珠嘎瑪正低頭擺弄著從陳寅手裡搶來的掌機,聞言抬頭斜睨他們一眼:「我和陳寅倒是都會開,但是你們敢不敢?」

「不敢。」三海誠實地搖頭。

林峰在三海腿上拍了拍,安慰道:「別抱怨了,要是開累了就叫我,我瞇一會兒。」說完,將頭上的眼罩扒拉了下來,抱胸閉上了眼。

三海抽空瞅了林峰一眼:「早就想問了,這眼罩誰給你買的?怎麼這麼娘?還畫上倆星星眼在上面。」

「反正我戴著也看不到。」林峰勾起嘴角,笑道,「噁心你們就行了。」

「難怪呢,我就說你這人怎麼這麼噁心。」吉珠嘎瑪接了一句。

「嘿!」林峰忍不住將眼罩扒拉下來,回頭看向吉珠嘎瑪,「我也早就想說了,你這顆珠子也實在不招人待見。」

「珠子?」吉珠嘎瑪聞言一愣,按住了暫停,「這是我新的綽號?我說,咱們什麼時候這麼親了?」

「吉祥的珠子?」三海嘀咕,笑道,「不錯,挺好的,比你那個什麼『死磕』的綽號好聽。」

「看吧,誇你呢,有什麼好抱怨的。」林峰挑眉笑道。

反正綽號取起來是別人叫的,吉珠嘎瑪不置可否地聳肩,打著遊戲的空擋,琢磨了一下:說實在的,確實比「死磕」好聽不少。

六點左右,到了貢覺縣,幾個人對付著解決了晚飯,再次出發,直到將近晚上十點,才抵達落腳點,昌都。

還好昌都市區不大,下了國道開了二十來分鐘就找到了一家看起來還算是不錯的賓館。車剛剛停穩,三海幾個就忙不迭地躥了下去活動筋骨,林峰停好車進去的時候,入住手續已經辦理得差不多,兩間標間。

怎麼分自然是不用說的,三海和林峰一間,吉珠嘎瑪和陳寅一間。

林峰上去和三海先後洗了個熱水澡,就懶洋洋地看著電視,癱在床上不想動彈,沒過十分鐘兩個人就睡了過去。

這邊累得不行,那邊是車上睡得太多,了無睡意,兩個人合計了一下就跑去敲響了林峰的房門。

林峰睡得正沉,突然被吵醒,心裡正煩躁著,一聽兩個人是來找他們去按摩鬆骨的,頓時就沒了好氣兒:「不去,腐敗!」

「別介,我請客還不行?今天你們受累了,我們也該表示表示。」陳寅一臉真誠地拍了拍褲子包,傳出「啪啪」的響聲,看起來是揣了不少錢。

「我說……」三海大咧咧地招手,「錢什麼的就別花了,這時候誰要是叫我離開這張床我就和誰急。你要是真有心,幫我揉揉肩膀就是。」

「海爺,奴家來了!」陳寅也不矯情,讓三海翻了個面兒,就按了起來。

這一齣鬧的!

林峰和吉珠嘎瑪對視了一眼,林峰見吉珠嘎瑪作勢要動,急忙擺手:「你別來了,我怕你下手太狠,直接把我給整癱了。」

吉珠嘎瑪本身也沒做過這些事情,而且對於藏族的男人來說,是件挺丟臉的事情,所以他也被陳寅的行為鬧得挺不自在的。但是被林峰這麼一說,頓時一股子牛脾氣就竄了出來,按著手指,在「咔咔」的響聲中走了過去:「不就是鬆鬆肩膀嘛,有什麼難的!」

「……這個,珠子……算我怕了你還不行?我真不用按,真的,哎!哎!」正說著,就被吉珠嘎瑪捏著一邊肩膀往側翻,林峰掙扎了兩下,放棄了。

既然人都放下架子幫自己按了,還有什麼好矯情的,再說了,苦不好吃,福還不會享?

吉珠嘎瑪的手法說好聽點兒是有待加強,說難聽點兒簡直是要人命,沒輕沒重地折騰人。

林峰被捏疼了幾下,吸著冷氣兒,往床邊挪了挪。

吉珠嘎瑪倒是槓上了,林峰越不願意他越是要按,兩個人鬥來鬥去,十二月天的冒了一頭的汗,誰都沒討了好。

陳寅見這邊叫得慘,提點了兩句:「你真不會啊?注意點兒輕重就行了,別下死力。」

「他不會?他就是在折騰我!」林峰哭訴。

「我不會!我就是在折騰他!」吉珠嘎瑪笑道。

兩個人是異口同聲!

林峰一聽,頓時就炸了毛,你他媽折騰人就算了,還毫不知羞恥地到處炫耀自己的豐功偉績,置受害人悲催的心靈於何地?

不在沉默中滅亡,就在沉默中爆發!

林峰猛地爆起,捏住吉珠嘎瑪的手腕,反手一絞,就要把人給按到床上。

吉珠嘎瑪在軍校待了半年也不是混的,腰部用力,向後撞了過去,夾雜在林峰悶哼聲中的是脆弱的小床不堪重負的呻吟。

「功夫見長了呢?還會還手了?」林峰挑眉,揉了揉撞得鈍痛的胸口,眼中帶上了銳氣。

「就許你進步?」吉珠嘎瑪得瑟地笑,亮出了兩顆小虎牙,森森地發著寒光。

「這是要打上了?」

「是吧。」

「阻止?還是……」

「當然看熱鬧了。」

「那等會兒按?」

「別介,別停,邊按邊看。」

「我說,海爺,要給你買袋瓜子不?」

「麻煩!不過你要是嗑好了給我也行。」

「你就不嫌我口水?」

「不麻煩就行……」

兩個群眾看著戲,還不知死活地討論著。

那邊林峰和吉珠嘎瑪又拳來腳往地打到了一起,當然,力氣是沒用多少,你來我往地比上了格鬥技巧,從床上打到地板。

林峰當初學的都是一招制敵的手段,如今打著玩當然是不會用上。陪著吉珠嘎瑪過招打套路,看著激烈,卻你來往地像是在餵招。

吉珠嘎瑪鬧了一會就發現了問題,知道自己就算是鬧著玩,現在也還不是林峰的對手。林峰的反應太快,似乎看著他出手就知道要打哪兒,總是能夠避開攻擊再還手,就像他們第一次在格鬥課上的碰撞一樣,帶著些讓人不爽的指導意味。

於是,吉珠嘎瑪當機立斷地停了手,抱怨道:「和你打沒勁兒,假!真要是看得起我,就一拳把我打趴在地上,老讓著什麼讓著,顯你能呢?」

林峰一時間有些說不出話來。

三海在旁邊大呼不過癮,指著林峰的鼻子叫:「瘋子,你差別對待啊你?不帶這樣的!」

陳寅感同身受地點頭贊同:「我肚子上那一拳現在還疼著呢,換人怎麼就下不去手了?」

林峰笑了笑:「又不是搏擊訓練,打著玩的,要是認真了,這屋子裡都是稜稜角角的,真是傷到了還怎麼去參加隊長的婚禮?」

三海琢磨著也是,「嗯嗯」了兩聲,又指了指肩膀的位置讓陳寅繼續按。

那邊三海舒服得冒泡,這邊林峰是再也不敢讓吉珠嘎瑪按了,把電視遙控器丟到吉珠嘎瑪身邊後,就靠在床上休息了起來。

看著電視螢幕不斷變換的畫面,林峰的心思卻都移到了吉珠嘎瑪的呼吸聲上,大聲的喘息傳入耳畔,思緒漸漸地飄散開來……

他,是真的不敢對吉珠嘎瑪下重手。

心裡還有個結去不了。

上輩子的這個人,以及那場慘痛的戰鬥……

即便已經過去了,可是一旦和這個人打鬥,就會神情恍惚,就算下意識地收束了心神,身體也不由抗拒著,讓揮出去的拳腳失去了九分的力度。

明明知道,就算一拳打下去,這個人最多疼痛一下,也依舊害怕著那雙泛起血絲的眼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承認……

自己的心在害怕著與吉珠嘎瑪對戰。

眼前的人轉過了頭,看著他,粲然一笑:「寒假結束,我去找你練手。」黑白分明的眼底染著淡淡的紅,瓷釉般鋪陳在熒亮的眼中,一派的柔和,與記憶裡的那雙眼不再一樣,親近了許多。

林峰勾起嘴角,點頭,笑彎了雙眼,「嗯」了一聲。

鑒於三海同志昨天夜裡被按得很舒服,林峰果斷地要求三海必須開上三分之二的路程才換自己,三海眼淚汪汪地向陳寅抱怨:「你昨天晚上怎麼不去按林峰?」

陳寅同志無奈聳肩,將錯推到了吉珠嘎瑪身上:「這你得怪珠子同志為什麼不按好林峰。」

吉珠嘎瑪冷笑:「我按了,他自己受不了!」

結果,最後的屎盆子落在了林峰的頭上,氣得他要求換位置,好好收拾收拾這顆將要倒的珠子!

陳寅哈前面的位置哈了很久,一聽,咯噔都沒打一下的就應了。

林峰打開後座車門的時候,就看到吉珠嘎瑪坐在車廂的那頭,謹慎莫名地看著他。

林峰眨了眨眼,剛剛坐上椅子,就敏銳地感覺到身邊的吉珠嘎瑪繃緊了肌肉,強烈地散發出守護地盤的氣息。

林峰有點兒囧地看了他一眼,然後瞇起了眼,試探般地慢慢壓了過去,果然隨著自己的接近,吉珠嘎瑪散發出的排斥氣息愈加濃郁。直到最後一刻,對方就要炸毛的前一秒,林峰「噗」地笑出聲,果斷地停了下來。

吉珠嘎瑪眨巴著眼,驟然大怒。

林峰急忙順毛,拍了拍吉珠嘎瑪的手臂,特正經地說:「我也就是說著玩的,你還當真了你?」

吉珠嘎瑪「啪」地拍在了林峰的手掌上,森寒著一張臉,偏過了頭。

林峰看著吉珠嘎瑪緋紅的耳廓,繃著臉坐直了身子,將頭偏到了窗外,終於按捺不住地笑了。

那小樣兒,就差在喉嚨裡呼嚕嚕地出聲了。

從昌都到拉薩就沒有那麼遠了,開得快差不多十來個小時就能到,比起昨天的長征算是輕鬆了不少。

中午吃飯的時候林峰給扎西隊長去了個電話,先是報了下自己這邊的人數,接著又確認了具體的位置。扎西隊長正有些忙,想了一下說是晚上派人去接他們,就掛了電話。

昨天夜裡沒睡好,早上又出來得早,林峰在車上睡了一上午後就換下了三海,一路聽著他們吹牛,一路開向了拉薩。

整個藏區都是佛教聖地,到處都可以看到白色的佛塔和紅瓦白牆的寺院。尤其是到了拉薩,藏族的中心後,能夠感受到濃郁的宗教氛圍,隨處可見朝聖的藏族信徒。而聖地布達拉宮就盤踞在拉薩的西側,遙遠而神秘,透露出厚重寧靜的氣息。

吉珠嘎瑪在可以看見布達拉宮的地方就要求停了一次車,神情肅穆,虔誠地在地上行了三個大禮。

而林峰他們就算不是信徒,也被這樣的氣氛而感染,收起了臉上的嬉笑,默默地注視著吉珠嘎瑪朝拜完,方才再次上路。

說起來,扎西隊長的家是在拉薩的市郊,新娘卻是城裡人,所以結婚也會在城裡結。

吉珠嘎瑪說,既然是選擇在城裡辦酒席,那麼就不會有太多的藏族特色,最多會有個「搶親」的程序。

一聽到「搶親」,三海和陳寅就開始蕩漾了,異口同聲地提議要參加。林峰琢磨著隊長應該已經有了安排,還是別搗亂的好。結果一開口,就得到了來自四方的聲討,就連來接人的普布大叔也說:「沒有問題,你們想幹什麼都可以。」

進了拉薩市區後,林峰又開了一個多小時,才到了扎西隊長的家。

隊長家真是意料外地大,藏式的兩層小樓有三棟,每棟都有兩三百平米,被一個巨大的白石圍牆圈著,空地上雜七雜八地擺著明天要用的東西。

普布大叔解釋,藏族地廣人稀,尤其是到了郊區,土地根本就不要錢,只要你蓋得起,就任由你蓋。然後他指著圍牆外面看不到邊的一大塊地說,那裡就是扎西家放牧的地方。

林峰感歎,這氣派!要是換到北京,簡直就是土地爺!超級大款一枚!

扎西隊長帶著家人一起出來遞上了哈達,端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笑得嘴巴都咧到了耳邊,實在是和平日裡的形象不符。

畢竟,扎西隊長就算是個親切的人,但是訓練上是該罵的就罵,該踹的就踹。來的四個人,除了林峰沒被收拾過外,其餘的人可是都吃過苦頭,一時間還真是不習慣這樣的隊長。

扎西隊長寒暄著將人領到了屋子裡,三海趁機討要「搶親」的名額。扎西隊長有意逗他們,就說人滿了,結果換來三海更強烈的討要和陳寅的哀求。一路鬧著上了二樓,掀開厚厚的門簾,還未看清裡面的人,鼻子就聞到了一股奶膻味兒,除了吉珠嘎瑪外,林峰幾個都微微蹙緊了眉頭。

等進了屋,林峰幾個就真的蔫了。

可以容納三十來個人的屋子裡,除了兩三個穿著藏袍負責招呼的主人家的人外,清一色的軍校首長,雖然都穿著便服,也有幾個眼生的。但是就算是他們脫了軍服坐在那裡,四個小兵也不敢得瑟啊。

趕得早不如趕得巧,林峰他們正好趕上了吃晚飯的時間,首長在著客廳方形的牆壁邊坐了一圈,吃著長條木桌上的食物。主人家的長輩在上席坐著,兩三個人在中間負責倒酒添菜。林峰掃了一眼,全是肉,烤的煮的燒的牛肉羊肉豬肉,腥臊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陌生的氣味夾雜在悶熱的空氣裡讓他幾乎食欲全無,隱隱作嘔。

事實上林峰從不認為自己是個挑食的人,如果有必要他連樹根沙鼠都可以吃,但是現在卻被這些味道得幾乎有要轉身衝出去的念頭。

四個小子侷促地挨個打過招呼,接過主人家遞過來的青稞酒後,便安分地坐到了一邊。

當然,首長們帶著笑容,親切體貼地問了些話,但是看孩子們實在是放不開,於是便放過了他們自說自的。

藏族的食物,尤其是冬天,絕對是高熱量的。大塊的肉,大碗的酒,主人家是絕對不會吝嗇的,吃得越多,他們越是高興。

吉珠嘎瑪算是找到了組織,吃得最是歡快,直接用手抓,邊吃還邊向主人家豎起拇指,讚不絕口。人模樣長得俊俏,又是個當兵的,最重要的還嘴甜懂禮,主人家笑得合不攏嘴。其中一名年輕的藏族姑娘抿著嘴笑瞇瞇的,不斷往這個桌子添菜,一雙眼不斷地掃著吉珠嘎瑪的臉,毫不掩飾自己的傾慕。

三海撞了吉珠嘎瑪一下,遞了個眼色。

吉珠嘎瑪眉梢一挑,得瑟地笑了。

林峰被味道熏得沒了食欲,吃了一塊烤羊肉就算是解決了,嘴巴正有點兒乾,年輕的藏族姑娘就用個洗臉盆子端上來了一鍋湯,上面撒了蔥花,清香的味道終於勾起了林峰的食欲,於是拿起湯勺作勢要舀,卻被吉珠嘎瑪一把抓住了手腕。

林峰看著吉珠嘎瑪吃得滿是油的爪子,面無表情地掃了他一眼。

吉珠嘎瑪黑白分明的眼中染著不懷好意的笑:「舀面上就可以了,千萬別攪。」

三海問為什麼。

林峰蹙眉,抬手:「別解釋,我知道了。」藏族人吃羊大多數都是外面的肉烤著吃,內臟用來做湯,為了保持原有的滋味,處理得並不乾淨。林峰相信,自己要是一勺舀下去,怕是連昨天夜裡的東西都能吐出來。

所以直到宴席結束,林峰到底是沒碰一下那盆湯。

宴席一結束,幾個人嘀咕了一下,就告了個假,說是一路開車過來,有些累了想要休息。

留下來招呼客人的主人家都是聽得懂普通話的,急忙起身將幾個人帶到了客房。不算大的房間,早已經鋪好了四床被褥,屋裡的暖爐燒著,溫暖如春。

客氣地送走招待的主人家,幾個人在小屋裡說了會兒話,也沒什麼娛樂,很快就睡下了。

半夜裡,林峰醒了很多次,似乎總是聞到客廳裡混雜在一起的古怪味道,最後到廁所將胃裡的東西吐了出去,才安靜了下來。

拉薩的海拔三千七百米,不習慣這樣環境的人大多會出現心[x3] 過快呼吸困難的反應,俗稱「高原反應」。而且冬日裡風大乾燥,零下溫度的大風颳過衣襟,獵獵作響,幾乎有著要把人帶到天上的狂暴勢頭。但是這裡空氣是絕對乾淨清新的,作為全國污染最少、環境最好的城市,這高原淨土絕對是名至實歸。

唯一可惜的是,現在是冬季。

婚禮還在準備期,在隊長的提議下,由普布大叔帶著他們到處走走。普布大叔跑到隔壁村牽了五匹馬過來,說是先帶他們看看冬季青藏高原的大草原。一見有馬騎,幾個小子馬上就歡呼了起來,雖然騎馬是個技術活,但是難不倒這些不怕跌倒敢於嘗試的男人們。在普布大叔和吉珠嘎瑪的指導下,花了十來分鐘,大家就都意氣風發地騎在了馬上,向大草原出發。

一路行來,因為不是旅遊區的原因,環境絕對天然未破壞。顯得枯黃的草頑強地生長著,蔓延到天際的盡頭,偶爾能夠在視線的盡頭看到藏族特色的石木建築,兩層樓的小屋。這裡看不到藏佛教的聖地布達拉宮,寺廟卻依舊不少,白牆紅瓦,漆了金的白塔矗立在山巒之間,透露出凜冽的神聖味道。

林峰開始還跟著一起走,有說有笑,但是隨著頭部刺痛的加劇,漸漸地不再說話。捏著馬韁的手越來越緊,總覺得吸進肺部的空氣都是二氧化碳,氧氣少得可憐,不由面色愈加地慘白,額頭上出現了細密的汗珠,視線恍惚,眼前的景色似乎都暗下了不少。

三海和陳寅騎在馬上,一左一右地夾著普布大叔問東問西。吉珠嘎瑪作為甘孜的藏族人,每年的農曆四月八日佛子誕辰時,都會到跑馬山上和折多河畔,燒香祈禱,焚燒紙錢。然後轉山祭神,祈求神靈保佑。農曆六月十五或者農曆正月初一,也會到拉薩朝聖。所以這裡的環境不說是每個角落都轉遍,但是絕對已經見怪不怪。

於是,分下心來的吉珠嘎瑪第一個發現了林峰的問題。

他拉緊一側的韁繩,靠了過去,擔心地問道:「不舒服?要不我送你回去?」

林峰沒有逞強,點了下頭,知道高原反應絕對不能輕視,往輕了說會出現昏迷休克,嚴重了甚至死亡,這樣的強絕不能亂逞。

三海和陳寅知道後,都說著不看了,陪林峰回去,林峰擺了擺手,笑道:「沒事的,難得過來一趟,你們和普布大叔到處看看,多照點兒高品質的相片,回去我也好挑一兩張做桌面。車上有氧氣罐,我帶上就好。」

倆小子一聽,有些躊躇,說出來的話也鬆了不少,直到吉珠嘎瑪拍著胸口保證把人安全送回去,才算是點了頭。

之前不知不覺走得有些遠,回去的路上林峰缺氧的問題越來越嚴重。到了後來,幾乎是完全靠著意志力在支撐才沒有從馬背上摔下去,整張臉已經從慘白變成血紅,出現了微細血管爆裂的情況。

吉珠嘎瑪一直關注著林峰的情況,看到對方實在是辛苦,於是勒緊了韁繩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幾步快跑將林峰騎著的馬截停,說道:「騎一匹馬吧。」

「呃?」林峰正糊塗著,迷茫地看著吉珠嘎瑪說不出話來。

吉珠嘎瑪垂下眼在馬脖子上拍了拍,走過去拉住了林峰冰冷的手:「換我那匹吧,這是匹年輕的小母馬,馱兩個人牠可能會很辛苦。」

「哦……」林峰乖巧地點頭,想要下馬,怎麼知道坐得太久,雙腿已經麻木,這身體一偏,重心不穩,幾乎是摔下去的。吉珠嘎瑪眼疾手快,急忙把人給抱住了。

看著懷裡三魂不見七魄的男人,吉珠嘎瑪暗地裡著實是爽了一把,琢磨著:林峰啊林峰,你也有今天。

遼闊的草原上,兩匹棕色的馬慢慢地走著,前頭的那匹馬上一前一後騎著兩個人,吉珠嘎瑪在後面駕馭著馬匹,前面坐著林峰。

本來最初的時候林峰用他那少得可憐的理智表示出抗議,卻被吉珠嘎瑪強硬地駁回,表示不想因為這種沒有意義的前後問題而出現真正的傷亡。

林峰腦袋正糊塗著,辯不過人,在吉珠嘎瑪強硬的態度下,只能像個女人一樣坐在了前面。

吉珠嘎瑪駕馭馬的技術很好,一條直線,穩穩地向目的地前進。這麼走了幾分鐘,吉珠嘎瑪看著身前繃直的背影,笑道:「放棄你那些無聊的心態吧,不就是讓我照顧了一下,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再這麼計較著,可就真娘們兒了。」

林峰剩餘的三魂也在這會兒的顛簸中少了一魂,聞言只是遲鈍地「嗯」了一聲,便靠了上去,藉著對方胸口支持自己即將癱軟的身體。

「很難受?」吉珠嘎瑪收緊了手臂,擔憂地問道,「再堅持一會兒,就快到了,要是覺得難受,我可以再慢點。」

林峰點了一下頭,咬著下唇,很久才回道:「我是不是不能昏過去?」

「昏過去會舒服點兒。」

這次林峰沉默了更久:「說說話吧,我不想昏過去。」

「你在堅持什麼?」吉珠嘎瑪疑惑地側頭看他,卻看不到那雙狹長鳳眼中的固執,只有與自己差距甚遠的白皙皮膚上透出的緋紅,意外地有些潤澤的感覺。

「不堅持就不能走得更遠,閉上眼,會錯過路上的風景,那些過程。」

「什麼過程?」吉珠嘎瑪順著問道。

「這一輩子的過程,點點滴滴,每分每毫,都不能錯過,上輩子……我很後悔。」

「上輩子?你這人也會信佛家的輪迴?」吉珠嘎瑪笑道,卻敏銳地感覺到懷裡這個人突然莫名地警戒了起來,身體離開了幾分。

「不是,」林峰飛快否決,「只是覺得人生在世總會有些讓人後悔的決定發生,我希望自己不會後悔而已。」一句話說完,絕對的口齒清晰,接著林峰就運用所有的知覺感應著來自身後這個人的反應,腦袋裡飛快地轉著,轉移話題:「對了,看到隊長結婚你有什麼想法?」

「能有什麼想法?」吉珠嘎瑪笑了起來,「結婚的事情從來不用我考慮,我阿媽會幫我處理好的。」

林峰「咦」了一聲,不太明白。

「你不知道呢吧?我十六歲阿媽就開始幫我找姑娘了,到現在相親不下二十次,如果不是考上大學的原因,現在怕是已經是個孩子的爹了。」

林峰詫異地轉過頭,看到這張還略顯青澀的臉,實在無法想像這個小孩再帶個小奶娃的模樣。

吉珠嘎瑪手臂用力,將林峰收緊了幾分,寒冷的空氣中,白色的煙霧從嘴唇裡哈出,飄渺地擴散開來,笑開了眉眼:「怎麼的?不信?這次寒假回家,阿媽又幫我介紹了兩個濃眉大眼的姑娘,姑娘家一聽我是個大學生,是搶著來家裡下聘,要把我給娶回去。」

「娶?」

「在我們這裡正常,外面女方嫁到男方家是正統,但是我們藏族的男人嫁到女人家也是正統,村子裡多得是出嫁的小夥子。」

「誒?」林峰一聽,頓時來了精神,打趣道,「娶親的一方不是要負責房子和酒席錢?你要是嫁出去,帶著點兒嫁妝就好了,還順便討了個媳婦兒,多划算。」

「我不太想在本地找老婆。如果可以,想娶個外地的姑娘,白白淨淨的,眉目清秀,有文化有學識,聰明伶俐卻又體貼入微。」吉珠嘎瑪說著,眼中帶著嚮往,清亮的眼中閃爍著光澤,一派思春男子的模樣。

「沒問題的,就你這模樣這學歷,能找到。」林峰拍了拍他的手臂,軟下了身子,靠上他的胸口,「實在找不到,我給你介紹。」頓了一會兒,想起上輩子那個二十五歲的男人,再次開口:「有沒有想過多久結婚?」

「怎麼都要大學畢業吧。」

「大學畢業馬上就要分到部隊,也不知道分到哪裡,更不可能隨軍,你讓人姑娘家怎麼辦?其實我看隊長這樣挺好的,在部隊裡幹上幾年,穩定了,再談婚論嫁。」

「我怎麼想的不重要,還不是要看家裡的決定。算了,不說這些,我要加快點兒速度,你沒問題吧?」吉珠嘎瑪問道。

林峰點頭:「沒事,早點回去我也好早點休息。」

景色在平穩的前行中快速地後移消失,林峰就看著吉珠嘎瑪鼻端呼出的熱氣擦過自己的臉頰,與自己呼出的熱氣融入一起,然後蔓延著漸漸消散在空氣中,相貼處對方的胸口傳來陣陣的暖意。林峰忍不住閉上了眼,緊緊地貼著,在這冷冽的高原汲取來自對方的溫暖。

吉珠嘎瑪感受著靠過來的林峰,收緊了手臂。

美麗的,神秘的,卻也殘酷的青藏高原,世界的屋脊,折服了所有的人。

也包括了林峰,這個永遠站在前面讓他無法超越的男人。

原來,誰都不是萬能的,有著弱點,有了弱點,就真正像個人了。

聽說,高原反應的人偶爾會出現幻覺,感到溫暖,常常無目標地跟隨在他人後面行走。

那麼,這種近在身邊的溫暖,是不是更加讓人忍不住去汲取索求?

林峰側過頭,將臉頰貼上了那個臉頰,冰冷的觸感,卻很快在彼此溫度的溫暖下變得熱燙,暖入心扉。

嘴唇微微勾起。

都說人是群居動物,歷經變遷,不斷進化,攜手共築,構成社會,那麼因為貼合而溫暖的肌膚是不是就是證明?

遠處寺廟的鐘聲響起,悠遠而富有情感。

世界屋脊,青藏高原。

冬季依舊美麗如斯。

懵懂而暴躁的少年在這裡學會了體貼。

執著卻高傲的男人在這裡學會了放鬆。

人一輩子,總是需要一個又一個的契機作為轉折,最終成長成熟。

遇見了,抓住了,就是福氣。

當初在確定了這次西藏之旅後,林峰提前查過資料,並針對高原反應也做了不少準備工作。不過當林峰吃過藥,拿著氧氣瓶進屋,被隊長和大隊長等等首長連番問候之後,還是囧囧地臊紅了一張臉,感歎著千年的道行一朝毀,如今算是丟臉丟到了拉薩!

吉珠嘎瑪笑得欠揍,表示這次拉薩之旅不虛此行,真是大開了眼界。

林峰特學術地解釋了一遍關於高原反應的不確定性和無法通過反覆鍛煉加以克服的獨特性,表示自己絕對不是身體素質不行,而是就這麼巧地折在這兒了。

但是無論如何,林峰得承認,這次的自己確實成了拖累,害得大家都不能玩得盡興不說,還要準新郎官隊長大人操心。

值得慶幸的是藏族的婚禮程序繁複,雖然略有精簡,也要耗去三天的時間。第二天正式的婚禮開始,卻不是去迎接新娘,而是雙方各自招待著自己的親友吃好喝好。接著派出兩名能歌善舞,擅長辭令,並且通曉婚禮禮節的娶親人,穿著藏袍,偕同俗稱為媒人的「瓦日哇」,帶上聘禮去女方家求親,順帶著接受對方的苛難。

說明白點兒就是拎著錢去找虐的。

林峰勁兒還沒緩過來,就沒跟著過去,只是讓三海他們拍下帶回來給自己看。在床上躺了一天,直到晚飯才算是漸漸緩過了勁,有了食欲。

晚上,在林峰一再的要求下,終於喝到了小米粥稀飯,熱熱乎乎清淡的食物,暖了四肢暖了胃。

隊長這一天忙得不得了,卻還抽空上來看了好幾次,最後一次語重心長地拍著林峰的肩膀說:「我沒想到你還有這毛病,下學期提高了強度的抗高寒訓練你可怎麼辦?」

一失足成千古恨,林峰無奈歎息:「隊長,您老安心把婚結了就好,別擔心我成不?就咱們訓練的那些地方,最高的海拔都不超過兩千米,我能有什麼事?再說了,高原反應這種又算不上病,沒準下次再過來就屁事都沒有。」

其實扎西曾丁也就是上來表示一下關心,沒事找事說,高原反應具體什麼情況他還能不清楚?聽到林峰自己想得明白,也就放下了心,轉頭說道:「明天能跟著一起去嗎?」

林峰拍著胸口點頭:「沒問題!爬也要爬過去!」

扎西曾丁笑道:「那就看你們幾個小子的了。」

三海捏著一手牌拍了胸口:「保證完成任務,讓隊座大人您如願抱上嬌妻。」

「臭小子!」扎西曾丁失笑,抬腿在三海的屁股上踹了一腳,三海就著力氣在地上一滾,摸著屁股雷聲大雨點小地嚎,哭訴:「趕快讓嫂子把隊座大人您的鋼筋鐵骨化了吧,小子們可比您還盼著嫂子大人的繞指柔出現吶。」

陳寅跟著贊同點頭:「鐵血柔情吶,所謂陰陽調和剛柔並濟,隊座大人您臉上的幾顆青春痘也可以無藥自愈了。」

扎西曾丁有點兒囧地摸了摸額頭上的包,指著陳寅的鼻子說不出話來,最後乾脆身體力行地上去開踹。

林峰急忙縮著脖子躲到了一邊,以免殃及池魚。

吉珠嘎瑪下去幫忙,卻被叫上來喊人,一掀開簾子就看到了房子裡的亂況。自家的隊長大人終於脫掉了那一層偽善的皮回歸了自我,揍得陳寅和三海滿屋子亂跑,房間的角落林峰抱膝坐著,又是一副笑瞇瞇看戲的模樣。

人一進來,扎西曾丁就想起了自己的事情,反正也收拾過了,甩著胳膊心滿意足地出了屋,留下倆崽子悲催地舔著傷口。

吉珠嘎瑪側身讓開位置讓隊長出去,然後看向林峰:「好點兒了沒?」

林峰點頭。

「哦,那行,我下去了。對了,記得明天婚禮千萬別喝酒了。」

林峰抿嘴輕笑,「嗯」了一聲:「放心,絕對不碰。誒,對了,明天我們是要穿藏袍吧?」

「應該不用吧?隊長說什麼了?」

「沒。」

「哦,那我下去問問。」

「行,對了,如果沒準備的話,我們等下可以出去買新的,就當帶些紀念品回去。」林峰拿出手機看了一眼,不過六點,天就微微黑了,「應該還來得及,你快去問。」

吉珠嘎瑪「嗯」了一聲,轉身出了門。

吉珠嘎瑪離開,布簾子一闔上,三海就爬了過來,四肢支在地上,神情近乎專注地看著他:「誒,我說,不會他送你回來一次,就把你給買了吧?這氣氛也忒溫馨了。」

陳寅跟著爬過來,壓上三海的背,手捏著下巴問:「嘿,我說,這都什麼味兒啊?酸不拉唧的。」

三海甩開陳寅:「滾一邊去。」

陳寅翻身又黏了回去:「不就是你林家哥哥又收穫了弟弟一枚,酸什麼酸啊?」

「哥哥?」三海瞪眼。

「弟弟?」林峰哭笑不得,「其實吧,你們都比我大點兒,我是年底的生日。」

「真的?」陳寅睜圓了眼,詫異叫道,「我十月份的,你竟然比我都小?」

林峰特認真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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