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臆想聯翩

 

可是這世界上就是有這麼一種人,而且是大多數的人,發生令他震驚的或者涉及切身利益的事的時候,他們總會顯得過於偏執,思路變得狹隘,由而得到自以為正確實際上卻錯誤的答案。能夠真正作為第三者去觀察,去思考的人少之又少。

所以,吉珠嘎瑪很快陷入了自己製造的凌亂線團裡,糾結不止,暗自苦惱。

「瘋子!洗完沒?等你去洗澡。」三海從樓梯口走了出來,遠遠地喊道。

「來了。」林峰回了一嗓子,唰地站了起來。

乍聽腦袋裡不斷回放的兩人對話,吉珠嘎瑪整個人抽了一下,猛地站了起來,一把抓住林峰的手,直勾勾地等著他:「你幹嘛去?」

「洗澡,你也要去?」林峰莫名其妙看了一眼,卻看到了一雙爬上了血絲的雙眼,裡面帶著戾氣,好久不見的如夢魔般刻在心底的眼:「我,要我等你?」林峰結巴地問著,心神有些亂,視線飄忽了幾分。

吉珠嘎瑪緩緩瞇起了雙眼,眼中血色更濃:「你覺得不好意思了?你還和他一起去洗澡?」

乍然聽到這種明明奇妙的問話,林峰著實愣住:「我洗澡怎麼了?很正常的不是嗎?澡堂是你家開的?」被這雙眼罩著,一直被林峰好好壓抑著的恐慌也冒出了頭,只能盡量平和地問道,「你到底怎麼了?」

「澡堂子是他媽誰開的我管不著,但是你不能和他去,我管定了!」抓住林峰手腕的手力氣十足,話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林峰甩了一下沒甩掉,手臂森森作痛,一時間也不知道吉珠嘎瑪抽了哪門子的瘋,只能瞪了過去:「有事我們就談談,別動手動腳的。」

吉珠嘎瑪咬著下嘴唇,不知道怎麼開口,只覺得光是問出來都他媽的丟臉。聽到三海的腳步聲傳過來,只能用足了力氣,越抓越緊,面色森寒。

三海剛剛從洗衣房裡走出來,一看這拉扯著的兩人,針尖對麥芒的氣氛,頓時就懵了。快步跑上去,一手抓一個,口中連道:「誒誒誒,你們這是幹嘛呢?怎麼要打起來了?鬆手,我說,鬆手,聽到沒有吉珠嘎瑪!」

聽到三海完整地喊自己的名字,吉珠嘎瑪頓時覺得腦袋被砸了一下。

自從去年大家走近了之後,一直都被親暱地「珠子珠子」地叫,以為大家關係已經很好了,如今竟然被人用著生冷陌生的語氣叱喝,吉珠嘎瑪氣得連呼吸都粗了幾分,氣極了只能冷笑:「是,你們關係不一樣,我就不該出來礙手礙腳是不是?我他媽這是為了誰好呢我?」

「怎,怎麼了?」三海被吉珠嘎瑪悲憤的話噴得一頭霧水,眨巴著眼,看向林峰,「他怎麼了他?你惹到他了?」

「誰他媽知道呢?自己抽風。」被抓住的是林峰,首當其衝的也是林峰,被這樣指責著,骨子裡的傲氣也染上臉。沒道理因為上輩子的愧疚就處處讓著,他也有著自己的底線。

「我抽風?」吉珠嘎瑪瞪圓了雙眼,抬手在林峰肩膀上推了一下,「你們他媽的那個什麼,什麼,敢說出來,就不行我問了?」

猝不及防,林峰被推得一個踉蹌,當即就真的怒了。壓著脾氣再說了一句「放開」,換來的卻是手腕上愈加地疼痛,他甩了一下手沒甩掉,眼中染上銳利,抬手抓住吉珠嘎瑪的手腕,一個轉身,撞進懷裡,手肘狠狠地打上了吉珠嘎瑪的胸口。

吉珠嘎瑪猝然吃痛,手部力氣一鬆,就被掙脫了的林峰反手掐住了虎口「你到底要幹什麼?」林峰吼道。

這一行為,無異於火上澆油,本就脾氣火爆的吉珠嘎瑪頓時就怒了,手腕用力,反抓,一個錯身,腰部用力,就要將林峰給摔出去。

林峰抬出來的手抵上吉珠嘎瑪的後腰,伸出腿在他的小腿上一掃,吉珠嘎瑪當即重心不穩地一個踉蹌,但是抓住林峰的手死活不鬆開,連帶著林峰也給甩了出去。

兩個人纏鬥在一起,一來一回也不過就是兩個呼吸間,三海一時間也插不上手,眨眼的工夫,兩個人就一左一右地滾到了地上。

到了這個時候,人總是親疏有別的,三海想都沒想,第一時間就衝到了林峰身邊。

吉珠嘎瑪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就看到三海跪在地上去拉林峰,急切地問著有沒有怎麼樣,林峰苦笑搖頭。

這畫面,當真是噁心得緊。

「呸!」媽的,你們愛他們搞同性戀就搞,老子他媽的吃多了才管你們!吉珠嘎瑪朝地上吐了口口水,站起身,怒氣衝衝地轉頭就走。

林峰看著吉珠嘎瑪的背影,瞇起了眼,眼底一絲恐慌閃過。

到底哪裡出了問題?為什麼會這樣?

吉珠嘎瑪一路衝了下去,就連清洗的衣服也忘記了。等再上來的時候,天已經微黑,洗衣機裡也見不到衣服,地上也沒有。吉珠嘎瑪在地上找了一圈,便徑直衝著晾衣服的地方走了過去。

應該是有可能的,林峰這個人就算是他們再吵架,再生氣,性格卻是極好的,一定會幫他把衣服給晾了。

當看到衣架上掛著的一件件寫了自己名字的衣服時,吉珠嘎瑪不由笑了,暗自琢磨著一定要再和林峰談談,好好談談。

這事兒是不對的,不能任由這樣的情況繼續發生下去,但是……吉珠嘎瑪掏出一根菸點著,貼著天臺的牆沿坐在了地上。

林峰和三海應該很長時間了,或許來到軍校前就已經在一起了吧?自己勸著真的能有用嗎?

雖然嘴上說著厭惡同性戀,但是前提只是沒搞到自己身上。如果是別人,他想,如果換成林峰和三海,雖然心裡是不希望的,但是真的能夠說出讓他們分開的話嗎?

三海對林峰的依賴,林峰對三海的保護,這種親密無間的兄弟感情,如今若是加上了愛情,似乎也並沒有噁心到極點。

至少,自己現在還能心平氣和地去分析不是嗎?

抬目看向被晚風吹拂著微微擺動的衣物,深淺不一的綠色交錯著,形成了迷彩狀,經過縝密設計後的數字化迷彩布料具有著極強的隱蔽效果。

那麼,自己是不是也要隱蔽著,當作不知,如以前一般呢?

深深地吸了一口菸,雙眼微微瞇了起來,透過冥藍色的煙霧看過去,恍惚的感覺。擺動的衣服上的色澤似乎已經分不出了界限,對與錯,黑與白,應該和不應該,不覺間已經變得模糊不清。

人總是要長大的不是嗎?自己再也不是剛剛離開家的那個少年,那個因為一個眼神就充滿怒氣,那個直言不諱的自己。半年的學員幹部早已經教會了自己什麼叫做事情的多面性,世界不是對與錯那麼單純,站在不同的角度去看待問題也會不再一樣。

當香菸燃到盡頭,吉珠嘎瑪緩緩站起了身,將熄滅的菸蒂捏在了手心。

無論怎麼想,接受還是不接受,他都決定順應本心去行動。既然做不到無視,就再去談談,盡最後的努力。

就像林峰曾經說過的,軍隊是個令行禁止的制定,一個蘿蔔一個坑,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沒有那麼多的理由。但是如果這樣確定著的自己依舊在內心有著兩種相互衝突的答案,那麼就要去尋找真相,去瞭解事實。畢竟人心不是電腦,那裡還有著名為感情的東西。

吉珠嘎瑪下去找人的時候卻沒見到林峰,連三海也沒看見,只有噗哥在裡面。問了去向才知道,三個人應該是下樓打籃球了。

當下,吉珠嘎瑪就覺得自己心裡有點兒不平衡了。

一路衝下去,挨個籃球場找遍了,連室內的都沒放過,竟然連人影都沒看到。一路再衝回寢室,裡面依舊沒有人。

看吉珠嘎瑪一副大汗淋漓的模樣,噗哥好心提醒了他一句:「要不去洗澡堂看看吧,之前你是不是和瘋子吵了一架?氣著呢,陳寅硬把人給拉下去打籃球的,我估計打完該洗澡去了吧。」

洗澡,這倆字在吉珠嘎瑪腦袋裡現在相當於禁詞,當即腦袋就想起了原先和林峰他們在澡堂子裡鬧的情景,面色頓時變得鐵青。

噗哥上下打量著他,又加了一句:「我看你這樣也該沖沖。」

吉珠嘎瑪嘴角抽了抽,倒退了一步:「我等他們回來,回,回寢室等,他們要是回來了你告訴他們一聲,我找過他們。」

「哦。」噗哥「嗯」了一聲,低下了頭,繼續看電影。

不過林峰他們回來,噗哥到底是把這事兒給忘記了。等想起來的時候已經熄燈上床,就琢磨著第二天再說,於是轉身就睡了過去。

 

這天晚上不光吉珠嘎瑪失眠,林峰也不好過。

比起吉珠嘎瑪那邊的糾結,林峰是真覺得莫名其妙,總覺得和那小子的腦電波經常接不上,兩個人就不在一個頻道上。

不過林峰這人腦袋裡彎彎繞繞比較多,想事情的方面也比較多,想得多了更難找到答案,又偏偏老想找到理由先說服自己再去說服珠子,結果拖著拖著時間也就過去了。然後又琢磨著兩人也不是第一次吵架,沒準過兩天就又好上,沒必要這麼急。於是就這麼安慰好自己以後,就靜下心寫了份強行軍的計劃書遞了上去。

這一遞可算是應了扎西閒人的心意,看過明天的天氣溫度,就確定趕晚不如趕早的。凌晨五點,就吹響了緊急集合的哨音。

吉珠嘎瑪匆匆趕下去集合,看著隊伍前面喊口號的林峰,那張淡定得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的一張臉,胃裡噎著的一口氣兒更加脹了,撐得慌。

十公里強行軍相對於野戰部隊來說當然不是最累的,特種部隊更是跟玩兒一樣,但是相對於他們這些還要靠腦袋的吃飯的軍校新兵來說,強度絕對足夠。

負重二十公斤,一路快跑,尤其是跑在凹凸不平的山路上。就算是他們這些訓練慣了的,也是人,也會累,基本上跑上三四公里雙腿就不再是自己的了。幸虧是清晨,天高氣爽涼風習習,咬咬牙也就堅持下來了。

更要命的是扎西隊長不知道喝了哪門子的藥,突然抽風,跑上一兩公里就拎著個擴音器,吼上那麼一嗓子:「敵襲,全體臥倒。」

「啪!」就聽著一聲整齊的聲響,所有人直接就地一趴,一動不動。運氣好的正好臥在平坦乾淨的地面,運氣不好的直接「啪唧」一聲橫在了稀泥裡,沾得滿頭滿臉都是黑泥。

林峰算是遂了自己的心願,無預知的情況上練了那麼一會,而且更倒的是他如今正好趴在稀泥裡。

林峰歪頭順著水源看過去,道路一邊的梯田種著芒果樹,一人高的樹上碩果纍纍的結滿了即將成熟的紫芒,芒果樹中間有位大娘手裡拿著橡膠水管笑彎了腰。林峰淡定地轉回了頭,等著起身的口令。

大娘笑了半天,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手裡的水管還冒著水,急忙吼了一嗓子:「關水嘞。」那邊剛剛關上,這邊扎西隊長又吼了一嗓子:「強行軍,目標一公里。」

起身的時候,吉珠嘎瑪忍不住轉頭看了一眼,就見到林峰身上濕了一片,一張臉上濺得都是泥點子,花成了一團,卻詭異地愈加顯得乾淨的地方白皙。

又看了一眼身邊滿頭大汗的三海,紅撲撲的一張臉上汗水流淌。不知道怎麼的,吉珠嘎瑪跑著跑著分了神,想起了前些日帶軍訓的時候。

那時候二排、三排課程一樣,都是挨著訓練。教防身術那天,就老看到三海抱著林峰,然後又老被林峰用各樣姿勢給摔出去,或者打趴下。

他們私下相處應該不會是這樣的吧?

那三海也忒慘了。

林峰髒成這樣會洗澡吧?三海回去幫他擦嗎?

想著想著,男人的通病犯了……

那麼他們上床不?

吉珠嘎瑪思緒飄得更散,模模糊糊的,突然想起了一個巨讓他抽搐的畫面,腳下一軟,不禁一個踉蹌摔了出去,直接趴在了地上。

吉珠嘎瑪是打頭的,他這一摔直接讓後面的隊伍停了下來,林峰路過的時候伸了把手。若是換了平時,吉珠嘎瑪定然是要搭上去的,可是如今突然看著這麼張畫面中的臉,整個人驚得連瞳孔都縮了幾分,朝著林峰相反的方向滾了一圈,難看地爬起,兔子一般衝了出去。

林峰盯著吉珠嘎瑪的背影蹙緊了眉,那紅得幾乎要飆出血來的耳廓不斷在視線裡來回晃著,真的有這麼氣嗎?

這種被注視著的感覺,吉珠嘎瑪鋒芒在背,整個人跑得越來越直,姿勢詭異,雙眼大睜。

可是吧,就是這樣,腦袋裡還是不斷地回放著詭異的畫面。

船頭上,林峰站在前面,平展雙臂,三海站在身後握住林峰的雙手,海風吹拂,如癡如醉。

澡堂裡,裸裎相見,林峰扶著牆弓著身子,三海在身後為他擦背。

床上,三海摟著林峰,臉頰貼著他的耳廓,輕聲細語。

……

一幕幕如幻燈片般的畫面,一幀幀地在腦袋裡閃過,到了最後,連看過的A片都自動代入了兩人。

噁心詭異,臉紅心跳的畫面,讓吉珠嘎瑪悲催得想要哭出來。

還好,吉珠嘎瑪慶幸還在訓練,超負荷的訓練強度讓他不能分神太久。尤其是最後三公里的時候,扎西隊長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做的準備,路邊堆了一堆的紅色磚頭,讓他們一人拿上四個跑完全程。

不准揣口袋裡,不准背,不准抱,只能兩隻手拿著。抬著或者拎著倒是沒說,可是畢竟是四塊磚頭,說起來不重,但是再加上背後背著的十八公斤的背囊和一支將近四公斤的「九五式自動步槍」,抬著磚頭連手都擺不起來,只能靠著兩條腿跑,還得保持平衡。一路跑下來,隊長還在身後趕鴨子般大吼,終於在折騰得他去了半條命的情況下抹去了那些畫面。

十公里的強行軍,全程下來不過四十分鐘。可是就這短短的四十分鐘,吉珠嘎瑪覺得自己身心俱疲得就像是老了二十歲。

到了目的地,還沒等大家歡呼休息,扎西隊長又鬼畜地命令道,雙雙對打,輸贏記錄在年度考核裡。

這可不單單關係到成績,還關係到面子,尤其是幹部學員們,作為高出一等的存在,輸絕對不能存在他們的字典裡。

吉珠嘎瑪像是洩憤一樣將磚頭丟到了一邊,方才一接手,雷霆兩拳,迅如急電的一腳,直接將對手揍到了地上。

打完,吉珠嘎瑪就撐著膝蓋開始瞪人,瞪完三海瞪林峰「操!」夾著泥土的唾沫星子砸在地上。

林峰對視線極度的敏感,尤其是這種含著敵意的目光,當即一個閃神就看向了吉珠嘎瑪,被對方踢出的一腳擦到了腹側,方才回過神來專心對敵。

打完,林峰看向了吉珠嘎瑪。

吉珠嘎瑪緩緩直起身子,與林峰對望,眼裡火花灼灼。

林峰除了困惑還是困惑,知道談話不能再拖,吉珠嘎瑪的問題必須解決,於是拉起對手後就奔直走了過去。

看到林峰走過來,吉珠嘎瑪抬起了下巴,一副要槓上的模樣。可是看著對方越走越近,腦袋裡本就沒有消失的畫面再次清晰起來,吉珠嘎瑪視線慌亂尷尬地後退了一步,轉身衝著斯郎澤仁快步走了過去,悲催地逃了。

林峰的腳步猛地頓住,注視著吉珠嘎瑪的側影瞇起了眼,那小子那麼黑的皮膚,臉都能氣得紅成那樣,到底是多嚴重的結解不開啊?

於是林峰當即決定,還是緩上一緩,自己這邊先找到問題再去解結。

回去的路上依舊是武裝越野,但是不是強行軍的情況下,大家還是走得很輕鬆。林峰就一路走著一路分析,可是琢磨來琢磨去都找不到問題所在,撐死了就是自己說了一下他們抽菸的問題,但是也不至於這麼大的反應吧?

這邊林峰苦惱著,那邊吉珠嘎瑪糾結得幾乎想要挖個地洞鑽下去。

按說,腦袋裡想的東西別人永遠偷不了,可是架不住自己心虛啊。平日裡哥兒幾個沒少聊過女人的話題,嘴花花眼瞇瞇的一嘴的黃段子,越說還越興奮,可是前提那些都是女人,必須的。

如今換的是男人,尤其還是身邊的人,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那些想像出來的畫面,驚世駭俗得先就得嚇到了自己。

先不說嚇著,單單是一種窘意就夠受了。然後裡面再揉捏上歉疚,讓他心平氣和地和林峰三海說話,怎麼可能?

回去之後,吉珠嘎瑪顯得異常地沉默,掛在椅子上看著寢室裡來回走動的人影,有一種衝動,將事情說出來,說出來自己就不會那麼難過了。

可是他開不了口,他真心地不希望在所有人的眼中,林峰和三海變成異類,被大家笑話著。

斯郎澤仁走上前,蹲下身子看他:「誒,怎麼了這是?不換衣服?」

吉珠嘎瑪耷拉著眼皮搖了搖頭:「等會再說。」

「不會累到了吧?還是今天摔那一下給你摔傷了?」說完,斯郎澤仁就去掀他的褲子。

吉珠嘎瑪垂眼默默地看著他,模模糊糊地問道:「澤仁,你說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正常嗎?」

斯郎澤仁褲子正掀到一半,聞言抬起了頭:「你怎麼又想起這件事了?放心,咱們身邊沒這種人。」

「你怎麼知道?萬一有呢?」吉珠嘎瑪頹得似乎連耳朵都耷拉了下來,有氣無力地問著。

「萬一?怎麼的?有人和你告白了?說出名字,哥們兒我去幫你出氣!」斯郎澤仁眼一瞪,帶了幾分銳利,瞪完又笑了,「瞧你這樣,難不成還有心了?苦惱啊,思春啊,姑娘我是從還是不從吶~」斯郎澤仁說著有聲有色,眉飛色舞。

吉珠嘎瑪抬手在他腦袋上推了一下,順帶著腳一踢,將人給踢翻在了地上,瞪圓了眼:「鬧什麼鬧,和你好好說事兒呢!」

斯郎澤仁直勾勾的看了他兩秒,唰地站了起來:「我管你的,有事商量還這態度,上課去咧。」

吉珠嘎瑪喊了兩嗓子,換來一個瀟灑的背影,到底沒把人給叫住。

連續兩天的高強度訓練,吉珠嘎瑪也捂了兩天。雖然都說藏族人不愛洗澡,但是那裡是高原,環境乾淨,又不容易出汗,洗完澡還容易生病,當然是盡量減少次數。可是如今換著在了部隊,先不說部隊對個人的衛生也要管理,他自己也不習慣身上黏黏的感覺。

吃飯的時候,吉珠嘎瑪掃了林峰兩眼,確定應該是洗過了,於是才拎著一個肥皂盒走進了澡堂。就這麼的,正好錯過了林峰找過來的時間。

可惜林峰不是個死心的人,問過寢室裡珠子的去向後,就奔著澡堂去了。

當吉珠嘎瑪看到林峰一身戎裝的站在眼前的時候,眼睛都能鼓出來,直接一伸手就擋住了自己的雙腿之間。

「你幹嘛?」吉珠嘎瑪色厲內荏,幾乎是半吼出聲。

林峰有些被這一聲吼嚇到,扭頭看了一圈,四周的小隔間裡探出一個個腦袋好奇地望著,林峰眼角一抽,瞪向了吉珠嘎瑪。

「你叫那麼大聲幹嘛?」林峰壓著的聲音裡帶著怒氣,在嘩啦啦的水中飄散了些許。

吉珠嘎瑪也覺得自己過了,吼出來自己先愣住,發現這娘們唧唧的樣兒實在是噁心,於是訕訕地鬆開了手,討好般地笑著:「那個,你先出去,有事兒等我洗完了再談。」

林峰看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哦了一聲。

吉珠嘎瑪等到看不到背影,方才鬆了一口氣,將整個人埋進了水裡。

耳畔裡嘩啦啦的水聲響著,溫熱的水流淋灑在肌膚上,像是隔開了整個世界般的安靜……

被沖洗的臉燥熱火辣,尷尬猶存。其實,都是男人嘛,又不是沒見過,就算對方是那個,不也沒有招惹到自己身上?可是,這種彆扭的感覺,他自己也不想的,卻無法阻止自己下意識的舉動。

特丟臉!

「珠子!」

林峰的聲音穿過水幕傳進了耳朵裡,吉珠嘎瑪驚訝地轉頭看了過去:「不是說出去等嗎?你怎麼……又……」

吉珠嘎瑪看著林峰赤條條地從眼前走過,留下一片白花花的身影,還有那個圓潤挺翹的屁股,差點咬到舌尖。

呆呆地看著林峰走到隔壁的小間,開了水,淋濕了頭臉。分散的水幕在臉上匯聚成一條條晶瑩蜿蜒的水流,那雙沖洗得水亮的眼睛看了過來,然後笑道:「我也正好要洗,早上就洗了下頭臉,身上還髒著呢。」

吉珠嘎瑪低下頭,用鼻子哼了個音,不再說話,總想著找他談談,可是臨到了面前卻不知道該怎麼開頭。這件事不比打架鬧事,就算他不是大城市出來的人,但是該懂的理還是懂的。

林峰等了一會兒,見吉珠嘎瑪不開口,於是便決定先把話給問了:「珠子,這兩天我就在想,我們倆到底什麼地方有了誤會,讓你這樣恨,不對,是生氣。」

「我也不是生氣……」吉珠嘎瑪抬起頭,看向林峰,林峰趴在臺沿上望著自己,肩膀的位置和手臂是兩個顏色,平日裡被衣服遮擋的肌膚顯得很白。往日也不是沒見過,可是如今看著卻有些不太一樣,透露出白皙細膩的感覺,尤其被熱水那麼一熏,泛起淡淡的緋色。吉珠嘎瑪覺得有些不自在,眼睛不知道往哪裡掃,最後落在了林峰的臉上。

單眼皮,鼻樑也不是很挺,嘴唇也挺薄,五官並不出彩,但是揉捏在一起卻顯得格外地斯文清秀,似乎透過這張臉就能夠聞到墨香一般,讓看著的人也不由變得安寧。

「我想。」靜下心,吉珠嘎瑪說道,「我們是該談談。」

林峰抿嘴一笑,眨掉睫毛上的水珠:「就現在吧。」

吉珠嘎瑪錯開視線,看向空處,然後又如雷達般飛快掃了一圈:「洗完吧,找個安靜的地方。」

林峰不想強求,「嗯」了一聲就轉過了身。

男人洗澡都是很快,而且這地方,洗慢了還要被人說像個娘們兒。於是在這種風氣下,雖然說達不到戰鬥澡那個標準,但是五分鐘之內通常都能夠解決問題。

洗完後,林峰任由吉珠嘎瑪帶著,兩個人一路走出去都沒說話,直到到了操場的樓梯處才停了下來。

林峰看著遠處打著籃球,踢著足球的人影,揶揄道:「這地方是挺安靜的。」

「房間裡不合適,你說,你就不能注意點兒?」吉珠嘎瑪瞪了他一眼。

「到底什麼事啊?搞得這麼神秘?」林峰笑道。

吉珠嘎瑪眉梢一挑,被對方的態度激得有些氣:「我說,林峰,你倒是想得開,換著我在這裡擔驚受怕的。」

林峰笑了笑,謹慎地沒有接過話頭。吉珠嘎瑪的臉上很明顯寫著四個大字——事情嚴重!到底什麼事情,嚴重到什麼地步?連他都有些瘆得慌。

兩人氣氛尷尬地沉默了一會兒,吉珠嘎瑪本就不是憋得住話的人,忍了這麼久,就像便秘一樣,夠他難受的了。如今兩人總算單獨相處,抱著早說早解脫的心思,吸了一口氣便直言不諱地說了出來:「林峰,你和三海不能在一起。」

林峰挑眉,一臉的不明白。

「這麼說吧,雖然這事情是你情我願的,但是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才是對的。你們不能因為一時好奇就攪在了一起,你知道的,大家都煩這個。」

林峰眨了眨眼,看著吉珠嘎瑪認真的一張臉,微微張開的嘴連一個字兒都吐不出來。他想,他應該有些明白了。

既然都說開了,吉珠嘎瑪也不再畏畏縮縮掐字斷句的,乾脆一股腦指責出口:「要是換了個不熟的人,我也懶得說這個,怒了直接上手打。可是你們不一樣,我是把你們當兄弟在看,所以我不想你們因為這個被人背著罵,你和三海就斷了吧!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後果的,如果三海那邊不好說出口,我去幫你說好不?可能開始大家都會很困難,但是一旦想通了……唔……」

林峰的眉頭蹙緊,數次想要打斷吉珠嘎瑪的話,可是聽到了後面,胃就開始抽,嘴角無法控制地往上揚,又感動又好笑的,於是腦袋一抽……

「珠子!」

抬手一把摟住了吉珠嘎瑪,緊緊地摟著:「你是我兄弟!真正的兄弟!」林峰嚎著,嘴臉都笑得移了位,姑且不論這小子是怎麼誤會的,可是這可愛的小樣,真的讓人感動啊!一嘟嘴,狠狠地在吉珠嘎瑪的臉蛋上親了一口,「啵」的一聲脆響。

吉珠嘎瑪愣住了,傻了。

林峰捧著他的臉,笑瞇瞇地說:「放心,哥要找也找你這麼漂亮的,三海那小子五大三粗的還入不了我的眼。」

吉珠嘎瑪眨巴著眼,抬手在自己臉頰上抹了一下,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這氣氛不對,大大地不對啊!

看著這小子瞪圓了眼,林峰在他肩膀上拍著,忍住笑,正容道:「我是不知道你怎麼會有這樣的誤會,如果是那些軍訓的姑娘們在你耳邊說了什麼,你別當真,都是開玩笑的。」

吉珠嘎瑪的臉黑了幾分,雖然心裡已經隱隱約約有了結果,但是仍舊不死心地開口:「這是你親口說的!」

林峰歪頭:「我說什麼了?」

「我問你和三海是不是在一起。」

「是在一起啊。」

「關係是不是不一樣。」

「從小一起長大的,當然不一樣。」

「那老子要你不要管三海談戀愛的事情,你他媽怎麼回答我的?」惱羞成怒地開吼。

「談戀愛?」

「你他媽自己說的!」吉珠嘎瑪氣歪了鼻子,一口氣吼出來,呼吸都粗了幾分。

「等等,等等!」林峰抬起了手,疑惑道,「我什麼時候說三海談戀愛了?」

「你自己說的。」

「對,我就問你,我什麼時候說的?」

「天。」

林峰回想了一下,果斷搖頭:「那天我們有討論到談戀愛的話題嗎?」

「我操,不是一直在談嗎?」

「我那天先和你談的訓練的事情,然後是抽菸。」

「抽菸?」吉珠嘎瑪眼珠子一鼓,圓溜溜的,「你他媽一直談的難道不是感情?」

「我發誓,我絕對說的是抽菸。」林峰正容。

「我操你×的!」吉珠嘎瑪抬手就一拳揍上了林峰的臉。

這一拳可是實打實地吃上了,林峰直接被揍得滾下了兩個階,穩住身子就想開罵,一轉身就直接趴地上,抽了。

吉珠嘎瑪站在高處,豎起了眉毛,五官全部挪了位置:「滾你×的,表達不清以後他媽的別再和我說話!」指著林峰的鼻子罵完,氣衝衝地轉身就走。

看著吉珠嘎瑪落荒而逃的背影,林峰一肚子的火頓時消了,直接趴在了地上開笑,笑得渾身抽搐無法自己。

笑完,從地上爬起來,林峰抹著嘴角,看了眼手背上的血跡,這小子,下手可真夠黑的了。

不過……

這誤會,絕了!

「噗!哈哈哈!」

再次笑得癱在了地上。

吉珠嘎瑪一路衝回宿舍樓,恨不得把臉上的皮給扯下來丟到涼水裡沖沖。

媽的,怎麼會這樣?

一拳砸在棉絮上,還是特認真特誠摯特豁出去的一拳,竟然砸在了特詭異特操蛋特莫名其妙的棉花上。

這都是什麼和什麼啊?

果斷的,之後幾天,吉珠嘎瑪都不知道怎麼和林峰說話,就連視線對上都心虛地飛快錯開。

回去後也好好想過,雖然不太清楚為什麼林峰說的不是感情而是菸,但是到底是自己先入主為見了。如今回想,那兩句話到底哪裡有歧義了?竟然會被自己給誤會成那樣?

連帶著,斯郎澤仁也遭了池魚之殃。

吉珠嘎瑪囧無可囧,最後確認都是斯郎澤仁起了這麼個頭,說什麼三海和林峰在一起,先讓他有了想法,才會發生這麼囧的事情。

斯郎澤仁被莫名其妙地扣了一個屎盆子,憋屈得比竇娥還冤,六月飄雪啊!

吉珠嘎瑪如今正在氣頭上,林峰也不想上去找晦氣,暗地裡又覺得是件有趣的事情。尤其是當兩個人視線對上的時候,對方那飄忽的視線,窘迫到了極點的臉,實在是件讓人開心的課餘樂趣。

於是林峰更加壞心地老往吉珠嘎瑪那邊兒瞟,偶爾還故意摸一下嘴角,示意上面的傷口,笑看蔫了吧唧的小藏獒被刺激得齜牙咧嘴跳腳的模樣。

不過說實在的,經過這件事,林峰是真的對這顆珠子改觀了。本來一直以為對方是個衝動魯莽的個性,但是如今看來,是真實地成長了,學會了忍耐和體貼,與初一見面的時候,有著天壤之別。

不過說到底,誤會已經解開了,吉珠嘎瑪就算惱著又能惱多久?身為學員幹部,開會討論什麼的,就算吉珠嘎瑪不願意,又真能任著自己的性子不和林峰接觸嗎?

林峰也知道自己不能抓著對方的痛腳不放,別把人給真的惹毛了,於是逗了幾天後就正經了起來,與吉珠嘎瑪對話的時候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絕口不提那件事。

日子長了,從開始的磕磕碰碰漸漸恢復了正常,兩個人該鬧鬧,該笑笑,甚至可以將那件囧事提出來當笑話講。可是模糊間,吉珠嘎瑪卻知道有些東西變了……

比如,與林峰談話的時候,他突然覺得自己的普通話很難聽,腔調詭異,而林峰說起話來字正腔圓,如散落的珠子般砸在銀盤上,清脆作響。

比如,在格鬥訓練後抱式掙扎反攻的時候,他會突然分神地發現,啊,原來林峰的腰很細啊,一個手臂都可以完全抱住。

比如,他們在學員辦公室打報告,聽著耳畔傳來鍵盤聲,他會順著聲音看到那修長有力的手指彈起落下,迅如急電卻靈活敏捷。而那個人的側面線條跌宕起伏,因狹長而顯得銳利的眼睛時而困惑時而明朗,情緒多變卻又很內斂地控制在一個範圍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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