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醋溜豌豆蓉

 

羅戰趕到派出所時風塵僕僕,一臉著急麻慌的,車上還擱著他的小行李箱,這趟飛機都耽誤了。

他口裡噴著白氣兒,裹著一身的寒意跑進來,派出所上上下下老少爺們兒們都是一副看熱鬧的意味深長的眼神兒。

做警察的平時三教九流的人和事兒見識多,其實最喜歡八卦了。

「呦呵,羅戰同志,您可來啦?」華子調笑道。

「我說羅老闆,你是來保人的嗎?保證金帶夠了嗎?」潘陽瞇著眼睛不懷好意。

羅戰自己其實也丈二和尚沒摸著頭腦,連忙問:「豌豆蓉兒怎麼回事兒?怎麼進局子了?」

華子:「這小子吸毒,你不知道啊?」

羅戰:「他吸毒?!我不知道啊我!」

羅戰用眼角快速過濾眼前一群七嘴八舌的小警帽兒,沒瞄見程宇,審訊室裡突然衝出來一個花秋褲,棉猴兒是紫紅色的,秋褲上綴滿小碎花兒,看著還挺搭的那種,一頭撲到羅戰身邊兒,嗚嗚嗚地就要往羅戰懷裡扎似的。

羅戰這一驚,下意識地擋:「噯?噯?這怎麼了這是?」

「戰哥,戰哥你怎麼才來呢?警察他們要拘留我,怎麼辦啊我……」竇容一副期期艾艾的可憐相兒,眼線線都花了,兩隻眼睛跟個小熊貓似的。

羅戰仔細一瞧:「哎呦我說豌豆蓉兒,你怎麼弄成這副德性?你竟然吸毒你?!

竇容特委屈,抽縮著鼻子:「你們都不管我,强哥不要我,你也不理我,沒人管我死活!」

羅戰瞪眼兒喝斥道:「沒人管你你也不能亂來啊,你也不能沾毒品啊!」

 

程宇緊跟著竇容從審訊室裡出來,冷著臉,一眼就瞧見豌豆蓉這小子摽著羅戰的胳膊起膩歪。竇容剛才在警察大爺面前還比較老實,不敢過分暴露本性,這會子說話聲兒簡直就跟個小娘們兒差不多,拽著羅戰的手,屁股還扭著!

對於豌豆蓉兒來說,他其實平時跟熟人說話,都是那尖尖細細的聲兒,並沒有對羅戰區別對待。他確實天生就是那種人。

但是這情形看在程宇眼裡,這小子簡直就是在跟羅戰撒嬌賣騷,勾引風情,就快要四爪齊上扒在羅戰身上了。

羅戰一瞧程宇,趕忙點頭打招呼,順手就把豌豆蓉兒從他胳膊上給擼下來,攘到一邊兒去。

羅戰趕緊解釋:「程宇,這人我以前認識,不知道現在怎麼就,怎麼他媽的就染上毒了?確實是我照管不嚴,給幾位添麻煩了,這人你們別關成麼,讓我押回去趕緊讓他把毒戒了!」

 

羅戰若是不解釋還好,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有些話到了程宇耳朵裡,就變味兒了。程宇的臉色難看到極點,一雙暗紅的眼死盯著豌豆蓉兒,盯得這人直往後縮,戰戰兢兢躲到羅戰背後哆嗦。

程宇是真火了,粗著嗓子吼了一聲兒:「你幹什麼呢你?」

竇容:「……」

程宇:「你坐到凳子上去!」

他其實是受不了看見豌豆蓉兒抱著羅戰的腰,簡直像從身後摟著羅戰似的親密。羅戰的腰,他自個兒都沒有那麼抱過。

竇容特怕程宇,耗子見著貓神一樣。自從他給羅戰打完電話,再到羅戰趕過來這一個多小時裡,他就沒舒服了。程宇就一直用那種恨不得把他剝了皮挑開肉的威懾眼神瞪著他,也不說話,不像有些很凶殘的條子在審訊室裡使手段逼供什麼的,程宇就只是怒火中燒地瞪著他,仇人一樣。

羅戰瞧出程宇臉色不爽,趕忙拎起豌豆蓉兒丟到長凳子上:「你、你、你,先給我坐好嘍!甭跟我拉拉扯扯的,像啥樣子啊……」

旁邊兒一群看熱鬧的傢伙也瞧出程宇口氣臉色不對勁,可是也不清楚程宇爲啥如此惱火,屋裡簡直像煮開了一鍋熏醋似的,滿屋飄著濃重刺鼻的酸氣。

 

華子察言觀色,忍不住打個圓場兒:「內啥,羅戰啊,我們查過檔案,竇容這事兒屬於初犯,情節不算嚴重,坦白從寬,等審查完畢,可以考慮取保候審……」

華子話還沒說完,程宇沉聲打斷:「取保候審有一套審查制度的,能這麼隨便嗎?竇容還沒查完呢,羅戰要保他,羅戰跟他吸毒有沒有關係?有沒有藏毒攜毒運毒?這些都不用問清楚查清楚嗎!」

華哥一楞,啊?

華子心想,我靠,程宇,合著羅戰不是你鐵哥們兒、親哥們兒啊?老子忒麼的不是想賣你個面兒麼,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羅戰這會兒才發現問題嚴重了。

不是自己有什麼問題,也不是豌豆蓉兒有什麼重大扯不清楚的問題,而是程宇顯然生氣了。一個小時之前程宇還跟他親親熱熱地發簡訊調情呢,這會兒翻臉怒了。

 

屋裡電話響了,程宇扭身接起電話:「什刹海派出所,哪位?!

程宇的聲音冷冰冰硬邦邦的,比屋外房檐兒上墜得冰鎦子更硬更沉。

「知道了,一會兒到。」

他左手抄起筆,在出警檔案簿上飛快地做了筆錄,然後把掛著手銬和警棍的寬皮帶扎在腰間,拎起大衣和帽子就走出去。

華子潘陽一看這陣勢,連忙吆喝:「噯這,這,程宇你先別走啊!」

程宇扭臉兒說:「我接個警,今兒我值班兒。」

華子甩嘴道:「誰值班兒不一樣啊?陽子你去接活兒,程宇你給我回來,這事兒還得你來處理呢!」

程宇冷冷地問:「我處理什麼?」

華子給他使眼色,這豌豆蓉兒,放還是不放啊?你哥們兒這是算保人還忒麼的算「同夥」啊,到底審不審啊?

程宇嘴角動了動,冷冷地說:「我認識羅戰,我不方便參與這案子了。我迴避,你們審吧。」

讓我們審?!

華子心裡暗駡,程宇你個不仗義的 ,怎麼越是棘手難辦的事兒你竟然丟給我們處理!

潘陽撓頭,程宇你迴避了,我們呢?我們都認識羅戰這個鳥人!還白吃白喝了羅老闆好幾頓,前幾天那頓香噴噴的羊肉火鍋那滋味兒還惦記著呢,咱用不用集體回避啊我說?

 

程宇出去了,把羅戰晾在派出所,不管。

他是真不想聽羅戰的解釋或者口供,完全聽不下去,心裡那股子火苗噌噌噌地往上竄,燒得他喉嚨口火燒火燎,腦仁兒爆疼。

這事兒真不能怪程宇火兒大。

其實竇容剛打完那個電話,派出所小院兒裡就炸鍋了。

上至副所長,下至幾個科室的小警員,各個屋門串來串去,交頭接耳,全都在議論這事兒。

「噯,那個二尾子,竟然跟羅戰有關係!」

「真看不出來唉,羅戰這人……是不是也好那一口兒啊喂?!

「不會吧,我靠,羅戰那樣兒,看著挺正常、挺爺們兒的一個人啊!」

「羅戰顯然是扮演爺們兒的角色啊!那個豌豆蓉兒肯定就是那種,那種人唄……」

同事們也沒什麼惡意,純粹就是案審之餘,閒得無聊,平時就喜歡八卦案情。這回可逮著羅戰這麼個一貫張揚愛炫的、所裡上上下下大夥都認識的人,原本就是活寶級人物,不慎暴露了私生活,大夥不擠兌他擠兌誰啊。

 

可是這些閒話灌到程宇耳朵裡,程宇聽著多難受。

一字字一句句擠兌羅戰的話,聽起來都像是對他的嘲諷,擰著他的心。

這一個小時,對於程宇,簡直是把他擱在火上翻來覆去炙烤煎熬。

從來沒這麼惱火和難受過。被歷任相親對象甩了的時候沒有過,初戀女友林丹丹結婚了新郎不是他也沒有,甚至自己老媽生病進醫院他這個做兒子的都沒這麼難受過。

真不孝順,真他媽沒出息!

程宇覺得自己這回真傻逼了,爲了羅戰這麼個大混子,自作多情了,丟人。

華子在辦公室裡分析說:「你們這幫人土鱉了吧,羅戰也未必真有那種性取向,八成就是玩兒的。現在很多有錢人都玩兒新鮮的,更何况,羅戰以前在道兒上混的,能沒玩兒過麼,你們就少見多怪吧!……」

程宇不是土鱉,也並不天真。他從來沒有把羅戰當成什麼純情少男五好青年。羅戰的出身和經歷就已經决定了,這人以前肯定各類案底豐富,情史如同悠悠長河,還是男女通吃,掰幾天都掰不完。

程宇以前沒太在乎這些破事兒,男人之間計較對方的陳年舊事、吃飛醋什麼的,就顯得沒勁了。

可是心裡瞭解是一回事,豌豆蓉兒這麼個妖裡妖氣的大活人跟羅戰糾纏,被程宇看見了,這滋味如同當場捉奸,一下子就打破了心理平衡,激出一腦門子的火。

 

派出所裡,羅戰也被迫蹲了一回審訊室,老老實實坐在華哥辦公桌對面兒,交待他跟豌豆蓉兒的情况。

華哥也沒爲難羅戰,審訊就是了解基本情况,問這倆人之前交往的歷史,問竇容的底細,確認羅戰與藏毒吸毒完全無關,也就可以了。

羅戰這人三天兩頭往派出所跑,這幫警察都會相面看人,知道羅戰不吸毒,也不太可能販毒帶毒。吸毒的人身上有一股特殊的酸苦味道,警匪這兩個圈子裡內行的人都能聞出來。再者說,羅戰要是有貓膩兒,犯了事兒,還敢賤兮兮地整天來所裡報到、老鼠給貓拜年麼。

華子婆媽好心地叮囑:「羅戰,你好不容易出來了,也算從良了,道兒上那些人,你以後少沾,少管閒事兒。」

羅戰點頭陪笑道:「華哥我知道您是好意,可是這人……這人我也不能一點兒都不管。」

華子說:「按照正規的程序,這人我們還不能讓你保出去。」

羅戰問:「爲啥不能?我給他交保證金!」

華子解釋道:「不是錢的問題。竇容吸毒不至於判刑,根本無關保人制度。國家對於吸毒人員的安置有規定的,要送收容所强制戒毒。戒毒一段時間,如果有成果,你再交納保證金贖人,以觀後效。」

 

羅戰一拍腦門,鬱悶得要死。

豌豆蓉兒這小子保不出來,結果還把自家寶貝小程警官給得罪了,還不知道怎麼往回摟呢!

 

傍晚,下班兒返家的人潮洶湧,車來車往,飯館兒酒吧門前食客絡繹。

程宇回來了,厚底兒皮靴踩著小胡同一地枯黃色的銀杏葉,數九寒天的朔風在臉上衣服上裹了一層灰濛濛的塵土。

羅戰就在派出所門口,大風口裡站著,等程宇。

他手下的小弟打電話過來,戰哥啊,您那飛機票作廢了,還走不走啦?要不要幫您訂下一趟航班啊?

羅戰毛躁地說,先不訂了,回頭再說,老子現在沒心思,我這兒亂成一鍋粥了我!

程宇出警忙了一身汗,帽子和大衣都拎在手裡。

羅戰瞧見程宇,趕忙跑上來:「程宇,怎麼不穿大衣啊,多冷啊?」

程宇的耳朵和手凍得紅紅的,衣服裡邊兒卻不斷冒著熱汗,冷熱相激,這滋味兒是不怎麼好受。

羅戰搶過大衣給人披上:「出汗也得穿衣服,冬天不能這樣兒……」

他覺得程宇平時瞧著挺成熟的一個人,發起脾氣來其實跟小孩兒沒區別,還鬧小情緒呢,故意不好好穿衣服。

程宇甩開他的手。

羅戰七拽八拽把人弄到胡同犄角旮旯裡,按到牆邊兒,小聲陪笑:「程宇,別鬧彆扭,哥有話跟你說。」

程宇被他攔住去路,想走走不掉,揪扯之間臉色不爽:「你幹嘛啊?我忙著呢。」

羅戰說:「程宇你誤會了!」

程宇沒好氣地問:「我誤會什麼了?」

羅戰挑眉道:「你是不是以爲,我跟那豌豆蓉兒有一腿?」

程宇冷臉道:「你跟誰誰有一腿,跟我有什麼關係?」

羅戰喊冤:「可是我本來就沒有啊!」

羅戰說:「我告訴你實話程宇,那豌豆蓉兒,他那人就那樣兒!而且他不是我那什麼,他是我哥的人。」

程宇不吭聲,一雙案審刑偵眼狠狠地盯著羅戰焦躁發亮的眼仁兒,心裡在分辨這人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羅戰說:「程宇,他真的跟我沒那種關係,他其實是我哥羅强的傍家兒!

「程宇你要不信,你現在給楊油餅打個電話,給欒小武打電話,你就直截了當問他們豌豆蓉兒是誰!」

羅戰憋屈得都快要振臂對天空呐喊高呼了。這人哪受得了委屈啊,要是因爲一個豌豆蓉兒而得罪了小程警官,這事兒冤不冤啊!

 

羅戰在派出所裡挨審的時候,就跟華哥拐彎抹角地招了。

華子忍不住樂:「哎呦喂,我說呢!羅强還在牢裡蹲著呢吧?」

羅戰無奈:「可不是麼,我哥估計沒有十年出不來了。華哥你說我碰見這事兒,我也不能袖手旁觀吧?」

華子揶揄道:「也是,不能袖手旁觀,你應該來贖人。那這豌豆蓉兒豈不是算是你『嫂子』了?」

羅戰噴了,擺擺手:「別,別介,他要是算我嫂子,我掰手指頭數數,能給自己數出十個八個嫂子來,我可伺候不起這麼多嫂子!」

 

羅戰高中沒畢業,輟學了,開始跟他二哥羅强在道兒上瞎混。

羅强比羅戰大不少,拿這個弟弟當小孩兒養著,寵著,教他怎麼做生意,送給他好車,把名下幾間飯館和娛樂城給他拿去經營著玩兒,還指點他怎麼泡妞兒,嫖小白臉兒。

因此羅戰年輕那會子著實撒開歡兒胡混了好幾年,什麼新鮮刺激的事兒,他也都嘗過滋味兒。

兩兄弟一家親,啥都可以分享著玩兒,就只有納進了房的傍家兒不會亂來,這一點羅戰心裡很有數。只要是他哥哥的人,他絕對不會碰。 男人之間有這個禁忌,彼此「後宮」的楚河漢界劃分得很清楚。

 

這個竇容跟了羅强很長一段時間,從小就跟著混了,人長得漂亮,眼大膚白,又特會發嗲,說話吳噥軟語似的溫柔滴水兒,不然怎麼得了豌豆蓉兒這個甜甜膩膩的綽號。

羅戰從小就認識這麼個小尖孫兒。

事實上,從某個年齡層的心理變化成長階段加以解讀,豌豆蓉兒這小妖精,甚至可以說是羅戰那方面意識的啓蒙。

那小狐狸似的媚眼兒一翻,小屁股一顫,確實勾人。羅戰進進出出得,每每偷瞄兩眼豌豆蓉兒的屁股,心裡像生出一叢一叢荒煙蔓草似的勾勾扯扯著,也眼饞過,心癢過。

有一陣子,他私下裡依照豌豆蓉兒的模樣,找過好幾個傍家兒。

論姿色能比人妖更漂亮,論性格比女人還溫柔,出了門兒當小弟摟著,進了屋拋到床上就能扯著細嗓子浪叫。

羅戰坐在娛樂城辦公室裡,啥時候累了乏了,往軟椅子裡仰脖一靠,眼神略一示意,小相好的就從碩大的辦公桌下邊兒爬著進來,溫順地給他解皮帶,跪在兩腿之間伺候,任勞任怨,隨意蹂躪。

這樣的糜爛日子羅戰享受過了。

後來徹底吃膩歪了。

人年紀一天大似一天,經歷的事兒海了,肉體和精神上追求的東西,就跟當初那一套大不一樣。

羅戰後來發現,他喜歡的並非豌豆蓉兒這類型的男孩兒,甜得發膩齁嗓子,沒性格,沒脾氣,也沒本事,甚至連個起碼的做男人的架勢和尊嚴都沒有。被人踩在腳底下肆意調戲揉搓的小傍家兒,這樣的人,永遠賺不到他真心的仰慕與尊敬。

 

那年,羅戰在監獄裡度過了他三十歲生日。三十而立,他想改過,想成事,也想成個家。

他心裡有了明確的目標,他真正稀罕的是一個無論能力亦或氣勢氣場都能跟自己比肩而立響噹噹雄赳赳硬梆梆的爺們兒。

拎起槍能打能拼,抄起二鍋頭一口能悶,出了門兒制服寬皮帶一扎威武瀟灑受人尊敬愛戴,進了門兒小腰一軟床上一靠獨我一份兒都是爺的,好餵養易推倒值得他變著法兒打著滾兒地溺愛疼愛寵愛。

他這邊兒早就盤算好了,認準了人,就等著推倒和牌了,可是小程警官那邊兒還沒動靜呢。

 

羅戰每每最失落的事兒其實就是,他總覺得程宇對他的感情,就連他對程宇的十分之一都不及。程宇對他太冷淡了。

可是有些事兒,也不能怪程宇誤會,想歪了。當時派出所裡幾十口子人瞧見了,大家不由自主地都往歪處想了。

羅戰很熱絡地管那小子叫「豌豆蓉兒」,沒叫大名兒。

而豌豆蓉兒見了人就撲上去,就跟見了自家爺們兒似的。

程宇拿那一雙觀察力敏銳的鈦合金眼一掃,再充分發揮刑偵辦案的豐富想像力各方面一聯繫,羅戰僅只解釋了一句,程宇能抽絲剝繭挖筋拔脈似的往後倒騰出三句五句。

羅戰說一句「照管不利」,程宇就免不了開始發散式的聯想。

第一,羅戰平時怎麼照管這豌豆蓉兒的?

第二,是生活上照顧,飯桌上照顧,還是尼瑪照顧到床上去了?!

第三,自己瞎了狗眼,竟然不知道這二人瞞天過海的關係?

第四,羅戰那一群狐朋狗友裡邊兒,究竟還「照管」著多少個像豌豆蓉兒這樣特殊的朋友?

第五,羅戰對自己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兒……他對多少人存過那種齷齪的心思?!

這一二三四五地串聯下來,就憑空幻想無止境,惡意揣度無下限了。

也不能說程宇自個兒太多心,只能說,他是幹這個的,細緻,敏感,謹慎,多疑,這就是他的職業性格。

 

羅戰賴皮賴臉地纏上來逗程宇:「別扳著臉了,至於的嗎,想我了吧,你想我了沒?走,我帶你吃飯去……」

派出所門口人影閃過,有同事騎著車出門兒,下班兒了。

程宇立刻甩開羅戰的手:「甭拉拉扯扯的,讓人看見叫什麼啊……以後除了你那誰誰犯了事兒需要來贖人,沒事兒甭往派出所跑。」

羅戰臉色也變了:「怎麼了你,程宇?」

程宇的臉色很難看:「你說怎麼了?!

程宇的聲音壓到最低:「你今天這事兒,你覺得說出去好聽啊?別人都怎麼說你!」

羅戰:「……」

程宇的喉嚨因爲受凍感冒嘶痛而聲音沙啞:「羅戰,這好歹是我的工作單位,裡邊兒都是我同事。你以後老這麼膩歪著,讓人以爲我跟你……這算什麼,我以後他媽的還上不上班兒了?!

羅戰臉色僵硬,聲音沉下來了:「程宇,你這話就是擺明了嫌我啊?」

程宇冷眼說:「你不在乎,你無所謂,你可以胡來亂來,搞那些不三不四的,我還得做人呢!」

程宇心裡火兒大,說話就顧不上維護羅戰的面子,很是無情,羅戰也有點兒急眼了。

羅戰心想,程宇你啥意思呢?我朋友進了局子,我來撈人,我就栽你面兒了?我讓您丟臉了?咱倆還就不是哥們兒了?!解釋也解釋完了,老子跟那個竇容之間是清白的,這人怎麼還這麼彆扭,怎麼就哄不服帖呢?

羅戰說話的口氣不爽了:「程宇,以後要是有人誤會咱倆在一塊兒,那種關係,你是不是覺得特丟人啊?」

程宇說不出話,瞪著羅戰。

羅戰冷著臉說:「程宇,有件事兒我一直想跟你說的說的,你是警察沒錯,可是我不是你所裡的犯人!你以後跟我說話溫柔點兒,甭老拿我當個犯人似的編派我,行不行啊?」

程宇也火兒了:「你沒幹那些噁心事兒我編派你幹嘛?!

羅戰問:「我怎麼噁心了?豌豆蓉兒跟我就沒關係,你憑什麼懷疑我!」

程宇聲音也高了:「憑你以前幹過的事兒!你敢說你以前沒有那些么蛾子?你以爲我不知道!」

羅戰楞住了,突然就傷著了。

 

倆人都是平生頭一回,跟對方急赤白臉。

吵架這事兒就是這樣,你一句,我一句,一句摞一句,誰都不願意服軟,都覺得自己特委屈。

羅戰一雙豹眼瞪得圓圓的,無話可說,也不能說自己以前沒有過亂七八糟的么蛾子,可那些都是陳芝麻爛穀子,他沒想過程宇有一天會把過去的事兒拎出來,挖墳掘墓,反攻倒算?

他跟程宇之間的關係,從一開始就是不平等的。現如今他自個兒就像是那個沒皮沒臉跪在地上鑽別人褲襠的軟蛋慫貨,而面前這人怎麼哄、怎麼求,都沒個好臉色。

這對於羅戰的自尊心是無法忍受的,他能忍這麼久,也是因爲太在乎程宇。

 

程宇心裡也不是那麼想的,沒想拿羅戰以前的事兒擠兌他,可是生氣的時候,話一出口就全變了味道。

刻薄的話湧出喉頭,迴蕩在耳邊,程宇也難受。他心思已經活動了,想要接受羅戰,喜歡羅戰,惦記羅戰,可是越是喜歡,越是惦念,愈是臨近那一道過與不過萬分糾結的檻兒,四周排山倒海洶湧撲來的壓力,可能的非議,嘲弄的目光,人群的疏遠,他的身份,他的工作,他的單位,他的同事……這些事兒程宇心裡沒有權衡過嗎?

羅戰確實可以什麼都不在乎,這人沒爹沒媽,沒街坊沒鄰居,沒上級沒領導,沒公職沒官銜,還忒麼的坐過牢有前科概兒不吝的,這世上就沒人再能壓得服他管得了他了!

可是程宇可以什麼都不在乎嗎?人的社會關係多了,關關聯聯、牽牽絆絆的,能一下子都拋棄掉不管不顧嗎?

劉曉坤和豌豆蓉兒這麼兩個糟心的人物同時出現,著實把程宇給噁心到了,觸及了他心裡的某些底線線。姓劉的傢伙辱駡他的那些話,言猶在耳,如今羅戰與豌豆蓉兒這個人勾聯,紛繁複雜的線線索重合在一起……有些事兒最禁不起細琢磨,一想起來就難受得發抖,程宇覺著自個兒如果跟羅戰搞到一起,那自己成什麼人了,到了他羅戰眼裡,是不是就跟竇容那種人沒區別了?!

程宇那時候真正難過的是,他跟羅戰之間似乎隔著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兩個人彷彿就是兩個世界的人,這個檻兒怎麼邁得過去?

 

那天,羅戰對程宇氣結叫喚:「程宇你是不是瞧不起我?!我算是看出來了,你是一高高在上的社會道德情操楷模你完美你高尚你一塵不染你他媽的就是後海池子裡一朵兒白蓮花!在你心裡,我這輩子永遠就是一社會渣子地痞無賴臭流氓,池塘爛泥裡一隻癩蛤蟆,是我痴心妄想,我配不上!

「你瞧不起我你早說啊你!你當初幹嘛跟我那麼好,你幹嘛救我啊你你幹嘛讓我對你動了心啊!!!」

羅戰的每一句話都像刀子似的切割程宇的心口,鮮血淋漓得。

程宇咬著嘴唇,冷冷地:「羅戰你無聊,混蛋你。」

羅戰昂起下巴,一副屌了吧唧的無賴樣兒,不忿兒地說:「程警官你甭跟我裝,我瞭解你,你其實剛才就是吃豌豆蓉兒的醋呢對吧?你看見別人跟我熱乎著你受不了了,吃醋泛酸呢吧?那你倒是也跟我熱乎熱乎讓我瞧瞧啊!」

程宇難以置信地盯著羅戰,氣得渾身發抖。

羅戰那張嘴故意損人噁心人的時候,從來都是很成功的。程宇的自尊心哪受得了羅戰這麼說他呢……

程宇的臉慢慢地變白了,眼睛紅腫著,聲音沙啞:「以後別再來了……該幹嘛幹嘛去,各過各的日子吧。」

 

羅戰眼瞅著程宇紅著眼睛轉身走了。

他一看見程宇那個難受得讓人揪心的模樣兒,下一秒鐘就想把自己的舌頭嚼碎了吞進去,想狠抽自己倆大耳歇子!他後悔死了自個兒又跟程宇撒潑犯渾耍無賴,明知道程宇這人吃軟不吃硬的,怎麼有話就不能好好說,就不能哄一哄驕傲的小警帽兒呢。

原本還好好的,細水長流的溫存一層一層積累沉澱,眼看就要邁向幸福的康莊大道了,倆人這是幹嘛啊,爲個不相干的人,吵什麼架啊?!

羅戰又急又氣,原地團團轉,雙手揮舞著撕扯天上飄零蕭條的枯葉,用皮鞋頭狠踹牆犄角,像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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