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機場追愛

 

程宇手機響了,響了第二趟他才反應過來。

華子叫他回去開會。

程宇在電話裡搪塞:「華哥,我手頭有點兒事,我晚點兒再回去。」

他想去追羅戰,他得把這人追回來。

華子說:「有什麼事兒啊你?年底開總結會打報告,所長副所長和督察都在呢,你的工作報告寫好了沒有呐?!

程宇沒辦法,只能趕回派出所。

所裡開工作總結會,所長講話,副所長講話,指導員訓示,然後各科室的帶頭人挨個兒做總結,林林總總,一大攤子事兒。

程宇是刑偵治安分隊的副隊長,工作報告寫了滿滿八頁紙,爲隊裡每一位警員做述職總結,交待成績,坦誠不足,展望下一年目標,懇請領導批示。

開完總結會還要吃個年飯,領導體恤,掏出公款,胡同口的小飯館裡擺開好幾桌,犒勞表彰辛苦了一年的隊伍。

程宇捱過了領導講話,勉强做完自己的報告,到了飯桌上實在忍不住了。

這哪還吃得下飯啊?他滿腦子想的都是羅戰,羅戰對他說的那一番話。

羅戰以前從來沒對他說過那麼動情的話,他也從來沒有像今天這一刻如此確定,這混球是認真的,羅戰是愛他的,是真心愛著他的!可是這個王八蛋要走了!

 

程宇給領導敬完酒,顧不上跟同事們喝酒胡侃,偷偷把華子叫到一旁,說:「我有個私事兒,我先走了。」

華子納悶兒:「程宇你今兒怎麼了,心不在焉的,開會的時候我就瞧你不對勁!」

程宇一臉的焦急,心裡都亂套了。

華子說:「剛才開會,你念個報告念得顛三倒四的,督察一直都在看你,幹嘛呢你?咱累死累活幹了一年,做報告表功勞的時候你掉鏈子你?」

程宇問:「華哥我麻煩你個事兒,咱隊裡的車,你借我開一下……」

華哥是真的特詫異,程宇這人平時辦事兒一貫沉著冷靜,從來沒這麼不靠譜過。

但是程宇也極少開口求人幫忙,開了口估摸是有急事兒。

華子把車鑰匙交給程宇,不放心地叮囑道:「你快去快回啊,待會兒晚上萬一要出警,車還得用呢……別讓所長和督察瞧見你公車私用!」

 

元旦前夜的京城華燈溢彩,煙火迷人。

程宇開著警車衝上了平安大街,街上車流緩慢,無數人把手探出車窗,情侶們忘情地熱吻,互不相識的路人揮手尖叫高呼著「新年快樂」。

便道上的人流慢慢匯入車道,所有人都在狂歡,有人手裡揮舞熒光棒,有人揮舞烤羊肉串,還有人把自家小孩兒舉起來舞。

程宇急著往機場趕,顧不上謙恭禮讓,橫著切入快車道。

快車道還是走不通,更多的行人騎在雙向車道中間的護欄上,嗷嗷地尖叫狂歡。程宇從車窗裡伸出頭來,暴躁地狂按喇叭,油門刹車交替狂踩,無奈車子像爬蟲一樣,吭哧吭哧地在人海裡扭動。

他最終一咬牙,一閉眼兒,從車裡掏出一枚大警燈。

 

年夜的平安街上警燈紅光耀眼,警笛長鳴!

 

人流和車流像被分開的潮水,向兩側退去。程宇開著鳴笛的警車,一路暢通無阻,超限速狂飆。

他都不敢抬頭看路邊兒,怕被認識他的交警瞧見,怕被抄牌,怕被群衆舉報。

他這人一向循規蹈矩,嚴守規章,從來沒幹過這種明目張膽違反條例而且極其傻逼的事情,說出去都要被人笑話。他竟然開著公車,拉著警笛,玩兒命地趕路,去追他喜歡的那個男人。

 

元旦前夜的寒風中,程宇趕到首都機場,警車趴在到達送客的轉彎處,把後邊兒的一溜車堵成橫七竪八的長蛇陣。

程宇一頭撞進機場大廳,在提著行李川流不息的旅客中尋覓羅戰的身影。他給羅戰打電話,卻已經打不通了。

程宇這時候是真的後悔了。

從某種程度上,他確實輕看了羅戰,一直誤會這個人,瞧不起對方對他的感情。

他最初琢磨羅戰只是爲了報恩,後來認爲這人純粹是吃膩了大魚大肉,想換個獵奇的新口味兒,閒得忒無聊。

他原以爲羅戰是那個恣意妄爲、胡搞亂來的人,到頭來才發覺,真正缺乏人味兒、不懂感情的那個人,恰恰是他自己。原先的驕傲與矜持,在羅戰的一番表白之下竟顯得有些幼稚可笑,他活了三十年引以爲傲的精明與固執,在羅戰的真情攻勢面前不堪一擊,最後的一絲疑惑與躊躇風捲殘雲。

 

程宇在一眼望不見盡頭的安檢長隊裡焦急地尋覓羅戰的身影,用銳利的目光在人叢中一個一個扒拉,找不見這個人。

羅戰應該已經過了安檢,在候機大廳了。

程宇瞧見安檢入口處正在埋頭檢查旅客隨身行李的藍制服白手套,心一橫,找了個看起來像小科長的人物,走過去低聲道:「同志,來辦案的,能行個方便嗎?」

程宇掏口袋兒亮了警官證。

太他媽的猥瑣了,從警七年嚴守堅持的這點兒人生信念規章制度在一天之內打碎個稀巴爛,都是爲了羅戰那個混球!……程宇都不敢抬頭看人,想把自個兒這張大臉給蒙上,蒙混過關。

安檢的小警官一臉的詫異,有點兒猶豫,逢年過節安全保衛工作尤其嚴格,他還怕這警官證是假的冒牌的呢。

程宇匆忙地解釋:「我進去找個人,是嫌疑人。」

安檢小警官挑眉:「你是哪個分局的?單位電話號碼是多少,我打個電話核實一下你的身份。」

程宇一聽臉就綠了,媽的,怎麼碰上這麼個認真負責的小同志……

倆人正在掰扯,旁邊一個清麗苗條的制服身影站定,探尋的口氣:「程宇?」

程宇猛一抬頭。

竟然是他的初戀女朋友,林丹丹。

 

林丹丹平時在海關大樓工作,今兒也是凑巧而已,到機場的出入境管理處傳達文件。

林丹丹一看程宇急得那樣兒,趕緊說:「小李,你讓他進去吧,這人我認識。」

安檢小警官笑說:「呦,丹丹姐的熟人啊,那進去吧,進去吧!」

在中國這地方辦事兒可不就是這樣,只要有熟人,一句話的事兒,什麼羅哩囉嗦的手續都不需要了。

程宇也挺意外,不好意思地點點頭:「謝謝你啊。」

林丹丹好久沒見著程宇了,倆人分開以後就沒聯繫。雖說分手的時候也並沒有撕破臉鬧得雞飛狗跳,但是一來林丹丹很快就結婚了,二來程宇這人脾氣性格挺要强的,就不是那種分手以後還跟前任膩膩歪歪藕斷絲連犯賤倒貼的人,再也沒找過林丹丹。

倒是這姑娘心裡有幾分念及舊情,覺得自個兒對不住程宇。程宇出事兒以後,她還給程大媽打過幾個電話,打聽情况,想要幫程宇調職到海關緝私局工作,坐辦公室,業務輕鬆,而且掙得多。

林丹丹捋了捋耳畔的頭髮,把嘴唇抿得紅潤,笑著問:「你最近挺好的?」

程宇垂眼點頭:「嗯,還成。」

倆人隨便扯了幾句客套的廢話,都有點兒尷尬。曾經再親密熟悉的人,也經不住青春歲月的流逝與人生抉擇的分道揚鑣,當初的選擇就像十字路口轉彎處的一腳油門兒,一個往左,一個往右,漸行漸遠,再也不可能匯合到一起。

林丹丹盯著程宇的右胳膊看了半天,不方便直截了當地問,心裡就莫名地有些心疼和不舍。

女人還是心軟,有了新的,卻仍然戀舊,一顆心能分成好幾瓣兒,逮著機會就左搖右擺。

程宇心裡想著旁的事兒,說:「我急著找人,我先走了……以後再聯繫。」

林丹丹不甘心地叫住他:「程宇,你現在,還沒結婚?」

程宇搖搖頭。

林丹丹問得小心翼翼而委婉:「有女朋友了沒?」

程宇只是微微一遲疑,腦海裡閃過某個穿黑色大衣的寬闊身影,眼底突然一熱,於是很肯定地點頭:「有了。」

林丹丹的笑容僵在嘴角,分明含了幾分失落,勉强笑道:「那,什麼時候能恭喜你啊,請我喝喜酒啊?」

程宇自嘲地笑笑,沒有接茬兒。

喜酒什麼的……

跟羅戰那傢伙嗎?

熱鬧哄哄的紅袍婚紗喜宴場面,在程宇的腦袋裡驀然與羅戰那廝氣焰囂張沒羞無恥的一張大臉重合在一起,效果無比的潑辣驚悚。這種「媳婦」能拖出來見人嗎,想嚇死熟人嗎?饒是程宇這種心理素質一貫冷酷穩健的人都有點兒受不了了。

 

程宇對林丹丹揮揮手,掉頭跑走了,沒注意這姑娘在他轉頭的一瞬間、凝聚在眼底濕漉漉的難過與留戀。

程宇現如今腦子裡哪還顧得上別人?

什麼林丹丹,什麼葉雨桐,他已經回過味兒來了,談對象這回事兒,根本不在於對方究竟人有多麼好,什麼樣的家庭出身,有沒有案底,工資職位五險一金……歸根結底仍是在於倆人合適不合適,三觀是否合拍,把對方時時刻刻擱在心坎上惦記著愛護著,卻又能撒出鷹去寬容地放開手讓對方做喜歡的事業。

程宇覺得羅戰呲得他的話一點兒沒錯。

就自己這麼個內向冷淡的脾氣,沉悶無聊的性格,幹起工作打了雞血不要命、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生活狀態,也就只有羅戰那號兒人能受得了他,能忍耐他,寵著他,包容他,不嫌棄他。

如果羅戰是個姑娘,倆人之間還需要一絲一毫的進退盤桓嗎?不需要。程宇知曉自己情感天平的方向,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跟羅戰在一起,從一開始。

可是如果羅戰忒麼的真是個姑娘……整天唧唧歪歪纏著他陪吃飯陪逛街陪丈母娘,出錢出房出聘禮,倆人估計還是成不了好事兒。

 

程宇甚至不知道羅戰坐的是哪一趟航班,哪個航空公司。

長長的候機大廳,二十幾個登機口,無數趟直飛轉飛上海的航班,程宇一家一家地找,一家一家地問。

如果是羅戰來尋人,以這廝的厚臉皮和不管不顧的性子,八成兒就直接把機場的廣播電臺劫持了,在大喇叭裡嚎叫程宇的名字。可是程宇畢竟存著身份的敏感顧慮,不便聲張,只能悄悄地問。

「你們公司有一趟八點鐘飛上海的對嗎?飛機上有個叫羅戰的嗎?」

「我是警察,辦案的,麻煩你幫我查一下這趟飛機,有個叫羅戰的乘客嗎?他登機了嗎?」

他想要攔著羅戰,別走,別離開他。

他想跟羅戰說,你對我表白的那番話,我都聽明白了,說我不感動是假的,說我對你沒動過情是扯的,說咱倆那晚酒後亂性我沒有爽到沒惦記著回床再搞一趟,那純粹是蒙人的!

我以前對你不夠用心,是我弄岔了,現在我想跟你在一塊兒,至少咱倆先試試在一起談戀愛過日子的感覺,成嗎?

 

某個登機口,空姐地勤在電腦上劈裡啪啦地查,說:「是有一位叫羅戰的旅客,商務艙第三排靠窗的座位。」

程宇兩眼放光:「麻煩您讓他下飛機,就說有個警察找他!」

空姐遺憾地說:「警官同志對不起啊,您來晚了啊,飛機已經上跑道了下不來了啊。」

程宇:「……晚了?」

空姐還挺警覺的:「警官同志您要抓嫌疑犯嗎?這人有攻擊性危險性嗎?攜帶武器或者易燃爆炸物品了嗎?需要我們緊急召回這趟航班、馬上疏散旅客嗎?」

程宇默默地搖頭,一隻手狠狠地砸向櫃檯桌子。

他站在候機大廳的落地玻璃窗前,眼睜睜看著那架飛機逐漸加速,離開跑道,緩緩飛上天空,在漆黑濃重的夜色裡迅速消失……

 

程宇那時懊悔極了,不知道羅戰是不是生氣了,對自己的慢性子灰心失望了,再也不回來找他了。

黑漆漆的夜,警車孤零零地趴在機場高速路邊兒。他坐在車裡,開著車窗,呼呼地吹著冷風,兩隻手狠狠地搓臉,非常難受。

感情到了那份兒上,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羅戰前腳兒剛走,程宇已經想這個混蛋想得搜腸刮肚。這人在身邊兒的時候經常礙手礙腳,賴皮賴臉,煩人得要命,可是有一天忽然就不見了,程宇覺得他現在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了。

多年來按部就班的一條生活軌道,一夜之間恍然變成個豆腐渣工程,只剩下一副空洞的軀殼兒,填充的都是廢料,沒有血沒有肉,沒有心也沒有感情……愛不在身邊兒的元旦之夜,怎麼感覺眼前這日子就跟要塌方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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