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誤會的解除

 

羅戰那時候坐著飛機上天了,靠窗的座位。元旦前夜萬家燈火,喜氣洋洋,就只有他是孤家寡人可憐見兒的,眼瞧著京城的大地籠罩了繁密的燈光逐漸遠去,自家小程警官不知道啥時候才能正眼看看他,放下架子,伸出手再給一個機會?

他一進候機大廳就關掉了手機,確實有些心灰意冷,因此完全不知道程宇竟然一路追到了機場,看著他起飛。

 

羅戰每回跟程宇面前暴躁滋毛兒發完一通火,倆小時之後鐵定後悔。

他知道程宇這人要面子,性格要强,求著哄著可能還有一線線生機,真要是徹底撕下溫良僞善的面具赤果果地威脅對方,你跟不跟我?你敢不跟我?你這輩子必須得跟我你不跟我老子纏死你你以後結了婚我也攪黃你!……程宇這人吃這套威脅嗎?這樣兒哭天搶地打滾倒立地折騰,在小程警官面前有用嗎?

自己這一扭臉跑了,找地方療傷去了,程宇萬一火兒了怎麼辦,倆人就此一拍兩散玩兒完了怎麼辦?

 

羅戰一落地就開始後悔,在上海待了三天,開始抓耳撓腮刮心掏肺地想回北京。

他那時候跟程宇告白,交底兒,說要去南方一陣子,純屬出於賭氣,男子漢老爺們兒的自尊心玻璃心作祟。死纏爛打長途奔襲的忍耐力到達某個極點閾值,就節外生出破罐破摔的潑皮無賴心理,心想程宇你不心疼我,你竟然不愛我,對我沒感情,你還埋汰我,你敢瞧不起我,那我也不陪你玩兒了,老子跑路了!

跑路出來才察覺到鬱悶,在程宇身邊兒至少每天還能瞧見個大活人,即使做不成相好的,倆人做鐵哥們兒也挺親密挺舒心,這一跑出來,真是啥啥的都他媽的沒戲了。

徹底傻得蓋冒兒了!

 

要給程宇打個電話嗎?

發個簡訊嗎?

再服個軟,認個錯,賣個萌,搖個尾巴嗎?

可是自個兒當著人家的面兒,牛掰哄哄特有尊嚴地說,「老子以後再也不糾纏你了」,羅戰覺得他腆著這張皮糙肉厚的老臉,在程宇面前是徹底一個沒信用沒自尊的。

苦苦捱了幾天,在賓館裡住著茶不思飯不想得,羅戰實在熬不住,蔫兒不唧唧打道回府了。

當然,表面上的理由,是他手下一群小弟恨不得揮著彩球扭著秧歌得,求著他回來,戰哥啊,咱這新館子趕在春節前馬上就要開張啦,您好歹回來壓個陣、剪個彩啊!

 

羅戰下了飛機,進城之前,想起有個事兒還沒辦妥,於是順道兒往東,去了一趟順義郊區某戒毒所。

竇容這次進局子,在派出所拘留幾天之後,直接押到强制戒毒所,關起來了。羅戰還沒去瞧過這人,自己於情於理,就當是朋友一場,也該去看看這人現在混得怎麼樣了。

豌豆蓉兒的頭髮剃得很短,穿著乾乾淨淨的改造犯制服,走路仍然扭著屁股,眼角顧盼神飛,走一路飛一路的眼兒,跟身旁倆戒毒警察唧唧咕咕,有說有笑的。

「戰哥,哥——」

「哥你真好,你還記得來看我呢……」

豌豆蓉兒叫「哥」的時候拖著長長的尾音兒,坐到會客室裡,門口倆警察監視著,還不收斂,說話尖聲尖氣的。

人和人真是天壤之別,有些人天生就是屬騷貨的。

羅戰瞧著豌豆蓉兒那樣兒,也想樂,心裡想著咱家小程警官啥時候也能在大爺面前扭個捏、撒個嬌啊?……轉念一想還是算了,程宇捏著嗓子撒嬌裝二尾子,那叫個什麼變異妖孽物種?那就不是他喜歡的那個程宇了。

羅戰跟竇容說:「豌豆蓉兒,哥就是來瞧瞧你,這毒戒怎麼樣了?」

豌豆蓉兒一撇嘴:「正戒著呢嘛。」

羅戰說:「看在我哥以前跟你好過的份兒上,他現在顧不上你了,我不會不管你,你有啥需要我幫忙的,吃的穿的用的,儘管開口。這戒毒所裡的警察對你好嗎?沒折騰你吧?」

豌豆蓉兒小嘴一抿,笑說:「小警察對我好著呢,從來不打我駡我,都護著我。」

羅戰挑眉:「真的假的啊?」

豌豆蓉兒表情特得意,一張嫩臉特嫵媚:「那可不麼,吃飯給我帶小灶兒,人家都洗冷水澡,就我能洗到熱水澡……我毒癮犯了他們也不打我,哪捨得打我嘛……」

羅戰嗓子眼兒發癢,心裡駡我操,這小騷貨媽的進來沒幾天,又勾搭上好幾個吧?看來是自己多慮了,人家小日子過得滋潤著呢!

豌豆蓉兒暗暗拋出個媚眼:「戰哥你真有人情味兒,你比强哥對我還好呢……」

羅戰哼了一聲:「你甭介,我可消受不起你。」

豌豆蓉兒又問:「哥,抓我的那個條子,是你哪個相好的?」

羅戰:「啊?」

豌豆蓉兒說:「你當我看不出來麼,那個姓程的警察,他喜歡你。」

羅戰自嘲:「你拉倒吧,人家看不上我。」

「哥,那個警察都跟我漏底了,他就是喜歡你。」豌豆蓉兒的嘴巴撅得老高的,視線線躲開了,聲音裡竟然含著那麼一絲絲的妒意。

羅戰臉上吊兒郎當的神情驀然消失:「你什麼意思?程宇他跟你說啥了?」

豌豆蓉兒嘟著嘴,也特委屈:「那個警察嫉妒我跟你好,那天,他私底下審過我呢。」

羅戰一把扯住竇容的衣服領子,把人提了起來:「程宇審你什麼了?他到底都跟你說什麼啦?!

 

羅戰當然不會知道,那天他因爲豌豆蓉兒這小妖精跟程宇吵了一架,說了很多混帳話,程宇回去以後,當晚跟竇容談過一次。

程宇那晚值夜班,夜裡不聲不響地溜進拘留室。

竇容斜靠在被窩裡,病美人兒似的,手裡拿個小鏡子照著,理那兩道修得特好看的眉毛。

程宇就直接坐在地上,跟竇容面對面,目光冰冷,一根一根地抽煙。

警局裡正規的審訊都要求至少兩人在場,程宇一人兒來的,竇容就覺得這條子眼神兒不太對勁。

程宇對竇容吸毒什麼的完全不感興趣,程宇打聽的全部是羅戰的爛事兒。

程宇問竇容,羅戰以前到底都幹過什麼。

不是生意上那些事兒,而是這個人,以前身邊兒都是些什麼貨色。

羅戰身邊兒有過特別親密的女人嗎?到底結過婚沒有?

親密的男人呢?有過多少個?這廝喜歡什麼樣兒的男人?

這人吸過毒嗎?賭過嗎?嫖過嗎?亂搞過那種特噁心的事兒嗎……

 

羅戰眼珠子都瞪圓了,一腦門兒汗:「程宇問你這些?你他媽的怎麼給老子說的!」

豌豆蓉兒撅嘴:「警察大爺審我麼,那我就照實說麼……」

羅戰一臉的表情都碎裂了:「你都照實說了?你他媽的毀我呢你!」

豌豆蓉兒很無辜地眨巴眼:「哥,我說你啥都沒幹過,你是小雛兒,那條子能信嘛?戰哥你自個兒相信你什麼也沒做過嗎?」

豌豆蓉兒掰著手指頭給羅戰數:「我就只撿重點的跟程警官說嘛……

「戰哥你自個兒跟我們吹噓的,你當年有多牛掰,你第一回十三歲,跟個比你大四歲的小尖果兒麼……然後第一回那個啥,上了一個比你大十歲的漂亮男人,然後你就不念書了,出來混了……

「再後來你那些傍家兒,什麼奶油小蛋糕,夾心兒小窩窩頭,極品小奶酪兒……」

豌豆蓉兒略帶嘲弄地說:「程警官還真逗呢,竟然問你有沒有嫖過?我跟他交待,你想嫖都不用花錢的,你以前開那娛樂城,就是個鴛鴦場麼,漂亮的小尖孫兒,不都是你的人嗎?比我還好看的一大把一大把的,我要是出臺,都嫌面皮兒太老了呢……」

「姥姥的……你害死我了……」羅戰臉上結了一層霜,恨不得把豌豆蓉兒的嘴巴給縫上。

豌豆蓉兒輕聲嘲笑道:「程警官腦筋太單純了,我猜其實是他肯定沒嫖過,所以才問那麼囉嗦。我跟他說,戰哥你這麼爺們兒的人兒,幹那事兒可行了,特猛,可招人惦記呢……」

羅戰這時候簡直想找一面承重牆,一頭磕死算了,沒地方哭去,沒臉再去見小程警官。

竇容看著羅戰,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哥,我覺得,他可能挺受傷的。」

羅戰狼一樣忿忿地盯著豌豆蓉兒,想拿犬齒咬人。

竇容幽幽地說:「他是真喜歡你吧?不然他爲你瞎傷心什麼啊……」

這豌豆蓉兒是個什麼人?天生的那種人。這樣的人對男人之間那檔子事兒最是敏感。那晚他跟程宇還沒說幾句話,瞧見程宇憔悴失落閃爍混亂的眼睛,就什麼都明晰了。

竇容那時縮在被窩裡,跟程宇說:「程警官,我覺著,你,跟我們戰哥,就不合適麼……」

程宇嘴角聳動:「我跟他沒關係,甭胡說八道。」

竇容用蚊子聲兒哼唧:「我隨便說說,您別發火麼……」

程宇眼眶發紅,嘴角扯動發狠:「我跟他不合適,難道你這樣兒的就跟他合適!」

 

羅戰顧不上那兩個手持警棍的警察指著他吼,提起豌豆蓉兒拼命搖晃:「程宇真的是這麼說的?他是這麼說我跟他的?!

他臉上的表情迅速變幻,心裡七拐八繞,酸中帶甜,甜中有苦。程宇這麼拷問竇容,其實是對他動真感情了嗎?程宇是真的吃醋了嗎?可是這有限的一丁點兒感情,讓豌豆蓉兒這麼一攪和,現在還能剩下多少,自己還有戲嗎?

竇容眸子裡存了一絲絲兒的哀怨,輕聲說:「戰哥,你會怪我嗎?」

羅戰沒好氣地低吼:「你說呢?!

竇容那一雙很漂亮的大眼睛裡溢出水霧,聲音像一道游絲:「其實我,我就是,挺嫉妒程警官的……你也喜歡他,是嗎?」

羅戰呆滯地看了一會兒竇容,突然回過神兒,霍得站起身,掉頭就走。

他臨走咬牙切齒地指著竇容說:「你小子幹的好事兒!我這回要是跟程宇成了,我這輩子給你燒高香供著你;要是沒成,程宇要是氣跑了,老子這筆帳跟你沒完!」

 

羅戰衝出門去,沒有看見豌豆蓉兒在他身後追出來,被兩個警察扯著衣服領子,又給拎回去了。

豌豆蓉兒突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哭著喊「哥你回來你給我回來」,任誰勸都勸不起來。

自從羅强羅戰兩兄弟坐牢的那一天起,豌豆蓉兒的生活就已經徹底塌掉了,空餘下一副漂亮的皮囊,卻沒有支撑著活下去活出個人樣兒來的精神支柱,就好像一掛柔軟蜿蜒的藤條攀爬在大樹上而有一天那棵樹自己轟然倒下去了……

十五年,人一輩子有幾個十五年呢?

熬得下去嗎,熬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呢?

就算能等上十五年,有一天那位爺出來了,自個兒那時候都老成什麼樣兒了,還能看嗎,還有人要嗎……

 

羅戰驅車一路狂飆,趕回市區。

他這時候終於弄明白了,程宇早就動心了,程宇是喜歡他的,程宇一定做過激烈的思想鬥爭、想要跟他在一起。

他也終於明白了,前些日子倆人爲什麼鬧彆扭,原本相處得好好的,每天電話簡訊傳情遞意,眼看著好事兒快成了,結果豌豆蓉兒這小妖精一出現,程宇對他的熱度急轉直下。

程宇那些天一直不跟他聯繫,人都消瘦枯萎了一圈兒,形容落寞頽廢……

羅戰當然更加不知道,倆人冷戰的那些日子,程宇晚上不回家,不想讓老媽瞧見自己失戀落魄的慘像兒,找田磊和潘陽去飯館兒喝悶酒。

羅戰心裡一直暗自牢騷程宇對他不夠好,沒感情,沒人味兒,媽的還偏巧是個性冷淡,這麼久都弄不上手,簡直熬鷹呢熬死你羅大爺了!

他竟然還指責程宇瞧不起他,還擠兌程宇吃豌豆蓉兒的醋,還他媽的自我感覺無比良好。現在才明白,不是程宇沒有人味兒,是他自個兒不長進;不是程宇對他不好,是他不可救藥大混蛋一個,配不上人家,大癩蛤蟆還想吃到白天鵝!

如果程宇還願意給他個機會,願意接受他這只癩蛤蟆,羅戰都覺著自家祖墳上一定是插了仙草了,可以開出牡丹花兒了。

 

羅戰跑到後海派出所,華哥眼神兒裡有探詢的神色:「羅老闆您做生意忙啊,您可好久沒跟我們喝酒了!」

羅戰趕忙給華哥遞煙遞火。

華子說:「你不是來閒扯的,你來找程宇的吧?……程宇出差了。」

羅戰:「出差了?!

華子瞄羅戰的眼神兒也壞壞的,揶揄道:「羅老闆您沒事兒吧?甭擔心,程宇就是去天津了,兩天就回來。」

羅戰這邊廂心急火燎的,顧不上自己臉皮厚又上趕著倒貼了,轉身兒就給程宇發了一條簡訊:【你在哪兒呢?】

他這簡訊發出去還沒幾秒鐘呢,對方竟然就回了:【天津呢,你哪兒呢?】

羅戰激動得捧著手機,瞪著螢幕上那幾個小字兒。

那是程宇打的字嗎?好多天不見了,看見對方敲的字,就跟瞅見程宇的大活人似的。

羅戰:【我回北京了,你啥時候回來呢?】

程宇:【後天就回來……你還走嗎?】

羅戰:【都快過年了我走哪兒去啊我!……一塊兒過年嗎?】

 

羅戰手忙腳亂劈裡啪啦敲字,平時手指頭挺靈活利索的,這會子都僵硬了,嫌自己打字不夠快。

程宇似乎敲字比他快多了,比他心還急。他這邊兒的信息啪一聲剛按下去,那邊兒沒幾秒鐘就嘟嘟嘟又回復了。

羅戰不敢貿然打電話過去,那感覺就跟黃花大閨女在心上人面前突然被扒掉了最後一層遮羞褲,好看的難看的全都晾出來了,忒害臊了,太丟人了,不知道通了話音兒能跟程宇說什麼。

倆人之間也實在不需要再說什麼廢話,不需要解釋,不必要道歉,彼此心知肚明,已經太熟悉太瞭解對方,彷彿羅戰只要勾一勾手指,而程宇只需點一點頭。

倆人你一句我一句飛快地聊著,那種無比興奮與刻骨思念的心境無法用語言來描述;很像念小學時跟坐在同桌的小丫頭傳紙條遞情書,像趴在胡同矮矮的牆頭上偷窺某個窈窕的背影,像青澀年華一枚沾滿米花糖味道的初吻,像走在荷花池柳蔭巷裡勾在一起的兩隻小手兒……

像初戀,像第一次的心動,像人生無可磨滅的最美好的片段,銘記於心……

 

程宇那幾天就是去南開分局交接一個跨市的案子,沒什麼大事兒。

他一直在等羅戰給他電話,等羅戰再回來找他。

從接到簡訊那一刻起,程宇的心都燒起來了,每一分每一秒坐立不安,就想著處理完公務趕緊回北京,怕羅戰這廝一轉眼又跑沒影兒了。

羅戰給他的見訊裡說:【新門臉兒這幾天就開業,請你吃頭一頓!】

程宇爽快地答應:【好,等著。】

羅戰有的沒的廢話一籮筐,最後實在沒話可說了,還是捨不得放手,又打了兩個字:【程宇……】

程宇怎麼樣?

程宇沒什麼。

根本不需要再說啥,就這兩個字兒,早已經鐫刻在心口,抵得上千言萬語,看得到地老天荒。

程宇捧著手機笑,心頭暖暖的,砰砰地亂跳,沒話可回這個混蛋,於是回了一個咧嘴笑得滿滿的表情符號。

倆人又拿亂七八糟各種表情符號互相調戲了一番,沒長大的小孩兒似的,極其無聊卻又開心到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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