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禁閉室

  

監獄的大門吱呀呀地打開,隨後再次闔攏,發出一聲沉甸甸的悶響。

高牆一左一右兩座小碉堡上,兩名武警端著微衝,鋼盔沿兒下閃出幾道戒備的視線。

邵鈞掏出證件,過了最外層駐監武警連隊把守的門禁,走到內院的大鐵門,在紅外線識別器上對了眼膜,壓了指紋。

第二道鐵門在他身後關閉,再往裡就是放風的操場,跑道,籃球場,娛樂室,做工的廠房,六層高嶄新嶄新的囚室大樓……

這是他們第三監區全體六個大隊服刑人員的生活區,與世隔絕、不為外人所知的另一個世界。

邵鈞沒回他在監獄外租的小公寓。他知道回了那兒,當晚就得被他爸爸派來的公安抄槍堵在屋裡,再把他銬起來,裝麻袋用麻繩打包扛回去。

還是監獄裡最安全。這幾道堅固的鐵門,就好像攔截異時空的鐵閘,把紛紛擾擾全部擋在監獄之外,裡邊兒的人永遠都出不去,外邊兒的人也甭想進來。

獄警規範條例上,甚至連手機都不允許帶入監區。這一條是多年來最讓同事們詬病的規定,外邊兒往裡打電話找不著人,爹媽親友尤其是媳婦傍家兒的,平時工作時間想膩歪幾句,發個短信,裡邊兒人都收不到。可是邵鈞最喜歡這一條規定,他最不愛帶手機,他就是不想讓熟人找著他。

傍晚,食堂已經開過晚飯,文化課學習時間。八點半,老師講課完畢,犯人們排著隊,晃晃悠悠地從小禮堂裡走出來。

有人瞧見邵鈞,點頭哈腰得:「邵隊,好幾天沒見您呢,嘿嘿……」

邵鈞瞇著眼,嘴皮子輕動:「排好隊,不許交頭接耳。」

他的視線掃過一行行一列列的犯人,腦子裡想的是某個混球每一次從他面前走過,斜睨著眼,嘴角掛著陰陰邪邪的笑,眼神像刀子似的削過他的脖頸和胸口……

邵鈞低聲喊道:「3703,出列!」

「到!」

隊伍裡低頭溜出來個圓鼓隆的小腦袋,立正,給邵鈞歪歪斜斜地敬了個禮:「報告邵隊。」

邵鈞哼道:「小魏,這幾天你們班的人,老實呢?」

3703號,這個綽號刺蝟的年輕囚犯小魏,連忙點頭:「邵隊,我們班的人可老實了,都等您回來呢!內什麼,邵隊,我們老大,什麼時候能放出來啊?」

邵鈞冷著臉:「他什麼時候放出來,是你問的嗎?」

刺蝟撓頭陪笑:「報告邵隊,我們這也是關心老大嘛……再說了,我們班沒班長不成啊!」

邵鈞撇嘴說:「沒班長還有副班長啊,你們班副班長管不起事兒的?」

刺蝟連忙搖頭擺手:「不、不、不是,副班長也管事兒,可是,老大不在我們不踏實,別的班的都趁機欺負我們,昨兒打籃球的時候合夥擠兌我們,給我們吹犯規,還敢蓋我們的帽兒!……邵隊,我們強哥不會受罰吧,您不會打報告給他加刑吧?萬一強哥一時半會兒出不來,那我們……」

邵鈞突然板起臉:「怎麼著?羅強一時半會兒出不來,你們班準備內訌了?二鋪三鋪下鋪的都要造反了,怎麼的?!」

刺蝟腦袋搖得像波浪鼓,連聲否認,保證說他們班所有牢犯都服帖地聽從邵隊指示,乖乖地等待強哥回歸,絕對不敢炸刺兒,一直說到邵三公子的冷臉慢慢地緩和,嘴角掛上一絲笑。

邵鈞揮揮手,讓這囉哩八嗦的傢伙閉嘴滾蛋。

加刑不加刑的,是他邵三爺一人兒說了算數的嗎?羅強那不讓人省心的玩意兒,想起來就腦仁疼……

邵鈞回到監區辦公室交接班,田隊和幾個管教還說:「少爺您這麼早就回來了?今兒晚上我們值班,用不著你,明天二十四小時都是你的班,你回去睡覺唄。」

邵鈞心裡掛著,問:「關禁閉那傢伙呢?」

田隊說:「還關著呢。送去的晚飯沒吃,管我要了兩根菸抽。」

王管說:「邵隊,要不然晚上您去跟羅老二聊聊,這人有心事兒。」

邵鈞翻了個白眼兒:「有心事兒讓丫給我憋著,再多關他幾天就服了。」

這年頭犯人都跟大爺似的,走在全國人民的前列,率先就與西方接軌了,都他媽講人權的,不能打不能罵的。犯人有文化課老師,有圖書館,娛樂室,還有專門的心理諮詢大夫,獄警卻沒有。

你三爺爺還憋一肚子心事呢,我找誰嘮嗑兒去?邵鈞心頭惱火著。  

辦公室裡一幫同事也都在議論這事兒。

羅強在牢裡名頭大,關係也海了,他這邊兒砸了玻璃,關了禁閉,外邊兒立馬就知道了。羅強的親弟弟羅戰,第二天就屁顛顛兒地跑來,直接摞了一袋子現金,賠償食堂玻璃的錢。羅戰給幾位隊長、管教的送菸送酒,求他們手下留情:「我哥那號人,就是脾氣臭,幾位多擔待,別罰他,別打他。他砸壞了公物傷了人,我全數賠,我按三倍的賠。」

羅家小三兒也是吃過牢飯的人,當然知曉監獄裡關禁閉,上鐵鐐,甚至關小鐵籠子的那回事兒,生怕他哥哥吃這種委屈,三天兩頭地跑過來打點,送錢。

田隊說:「得虧咱們監區關了個羅強,他弟弟現在又混出名堂了,大老闆了,真不差錢,羅強現在整個兒是在給咱第三監區創收呢!真惹不起,整一財神!」

別的監區犯人洗澡都燒鍋爐,就他們第三監區的澡堂子有高檔天然氣熱水器,二十四小時供應熱水。

廠房裡還安了冷熱飲水機,犯人做工時再不會渴著,喝水不用出門。

娛樂室擺起來好幾張檯球桌,後來又修了個塑膠地面的標準化高級籃球場。

這些都是羅老闆掏的錢,表面兒上說是私企無償贊助監獄現代化建設,其實大夥都明白,羅三兒這是為他哥哥花錢,生怕羅強在牢裡日子過得不順心,不舒服。

邵鈞還不放心,問:「這事兒沒報告監區長吧?羅老二就是砸個玻璃,沒傷人……」

「甭跟監區長他們說,別跟羅強一般見識,這事兒我能處理。」

邵鈞叮囑同事。

田隊說:「我們當然不會主動打報告,報上去了上邊兒未必會罰羅強,再轉過來罰我們幾個,管教不嚴,導致犯人滋事毀壞公物,這個季度的績效又得泡湯!每個月掙那麼幾條菸錢,容易麼咱們!……」

邵鈞心裡暗暗踏實了,咧嘴笑笑,趕緊掏出幾包精品熊貓,丟給那幾位爺。

這年頭做獄警不容易,承擔的責任重,壓力大,又沒有幹公安的那些人在社會上的權勢。每月就掙那幾千塊錢,不出事兒還好,就怕監獄裡死人傷人,或者暴動越獄,罰你獎金都算輕的,搞不好就是瀆職罪,扒了警皮,一轉臉警察就變階下囚了。

當然,他邵三公子不怕這些。邵三爺能在乎每月幾千塊工資?每季度摳摳唆唆的丁點兒績效獎金?他更不會有吃虧坐牢的邊際風險,所以這人在監獄裡純粹是個吃白飯晾肚皮混日子的——相當一部分同事心裡都是這麼想的。

 

入夜,監道裡靜悄悄的,長明燈灑下一片明靜的光。

所有犯人都已經洗漱完畢,回到各自牢號,隊長和管教們挨門兒視察,整隊報數,然後讓犯人早早地上床睡覺。

監看室裡,整面牆都是一幀一幀的小螢幕,利用監視器可以牢牢掌握整個監區各個牢房的動向。

犯人踏踏實實鑽被窩打呼嚕去了,值班的隊長管教們可不能睡,盯著監視螢幕,盯一宿。

王管看著螢幕,跟邵鈞說:「邵隊,你爸爸往咱辦公室的外線打電話,打了好幾趟,找你找挺急的,你回了嗎?」

「嗯,知道了……」

邵鈞含糊應了一聲。他現在心裡哪還惦記別的事兒?

王管挺好心地讓邵鈞回去睡覺,邵鈞在監看室裡磨蹭著不走。

他那倆眼一直盯著七班囚室的畫面。上下鋪,一共十張床,九張床上都睡著人,就只有大鋪的床空著,豆腐塊兒一個星期沒拆開過,床鋪冷冷清清。

邵鈞還記得那時候他值夜班,晚上看監視畫面,羅強就躺在那張床上。

他看監視器,羅強也看監視器。

羅強就對著牆角的監視器,倆眼直勾勾地盯著他。

羅強歪著頭,濃重的五官和頗有棱角的臉在模糊的背景畫面裡化作極為清晰生動的表情,一條手臂枕在腦後,另一隻手緩緩探進被子,喘息著,起伏著,唇角掛著挑逗的笑……

操!

邵鈞狠命嚥了一口唾沫,牙根兒癢癢,心裡惱恨,恨完了就剩下一片空落落的……

他用遙控器把禁閉室的畫面調出來,才看一眼,就急了。

「他就這麼一直坐著?這人晚上不睡覺?」

邵鈞眉頭皺了起來。

「不睡,他就坐著。」王管聳肩說,「戴著鐐,睡也睡不舒服啊,都伸不開腿。」

邵鈞在屋裡來回走了幾圈兒,坐立不安,又熬了一會兒,實在熬不住,火氣上頭,咬牙切齒地爆出一句。

「王八蛋!」

羅老二就是王八蛋,天殺的。

這麼一大套手銬腳鐐地戴在身上,坐著生扛,明擺著的,這他媽的是扛他一人兒呢嗎?

「我找他談談。」

邵鈞丟下一句話。

  

禁閉室裡悄無聲息。月光透過小窗,照出一尊好似蒙著鐵水帶著鏽跡的側影,粗糲而堅硬。

羅強一動不動坐著,略微粗重的呼吸聲和胸口的起伏帶動了鐵鐐,發出金屬摩擦的響動。

「3709。」邵鈞喊道。

沒人搭理他。

某人連眼皮都沒睜開。

「羅強。」

邵鈞低聲哼了一句,讓鐵門在身後緊緊地闔攏。

羅強身形沒動,微微抬起眼皮,目光削過邵鈞的脖頸,視線的邊緣彷彿帶著刃,要把邵鈞一刀斬頸似的。

羅強的聲音低啞:「邵警官,新婚,恭喜你。」

邵鈞眼都不眨地介面:「謝了。」

羅強目光冷冷的:「度完蜜月了?熱乎夠了?」

邵鈞與羅強赤裸裸地直視,絲毫沒示弱:「領了證,擺了酒,人也不多,就三百來桌吧。去了一趟米蘭都靈佛羅倫斯威尼斯七日蜜月遊,特爽,特滋潤,你怎麼著?」

邵鈞順嘴說的。

他在他那張義大利進口高檔木頭床上被他爸爸銬了三天,賺了一肚子氣,正愁沒處發洩呢,羅強竟然還挑他的火。

他看見羅強驀然扭臉望向窗外。

羅強眼底積聚起一層暗紅色燒灼一樣的霧水,像是被人往眼球上戳了兩刀似的。

封閉的小屋子裡,倆人一個面朝東,一個面朝西,誰都不搭理誰,兩頭公獸角力掐架似的,誰都不肯妥協後退。  

最後還是邵鈞憋不住了。

他這人原本平時話就多一些,論冷戰的道行,怎麼也拚不過羅老二的。

他知道他要是不開口說話,他靠著牆站一宿,羅強也不會跟他說一句話。

他慢慢走過去,在羅強腳邊蹲了下去,仰臉看著人。

就這麼默默地看著。

邵鈞問:「晚飯沒吃?」

羅強嘴角動了動,斜眼不看人。

邵鈞樂了,露出滑滑的笑模樣兒:「午飯一準兒也沒吃吧?餓給誰看呢這是?你要是真想餓給我看,我不在的時候你就應該狠狠地吃,填飽了,戰鬥力儲存夠了,等我回來你再開始跟我絕食,犯擰。」

羅強喉嚨裡重重地咕噥了一聲,以示不爽。

邵鈞心裡軟了一下,問:「食堂有饅頭,要嗎?」

羅強:「不要。」

「饅頭你都不要了?」邵鈞逗他「我辦公室抽屜裡還有幾袋真空鴨脖子,上回你弟弟帶來的,饞嗎?」

羅強哼了一聲。

其實是想吃,饞,但是想吃可不能直說咱想吃。

邵鈞給自己塞了一根菸,往羅強嘴裡硬塞進去一根。倆人又互相餵對方吃了幾個回合的白眼珠子,掐架掐不膩似的。

打火機淡藍色的小火苗湊近臉龐時,羅強眼瞼上密密實實的睫毛掩藏不住傷感之後隱忍不發的怨怒與渴望……  

禁閉室幾米見方,勉強盛下一張小床,一把椅子,四周牆壁鋪著充氣墊,床角各處都用海綿包裹,防止犯人自殘自殺。

天花板犄角上有個監視器,全天候監控室內的動靜,但是只有圖像,沒有聲音,監看室的人永遠也不會知道關起門來,這兩個人在談什麼。

羅強抽菸時帶動手腕上的鐐子,通過上下連接的那條細鏈又帶動了腳上的鐐,脊背微微彎著。

邵鈞立時就瞅見了,即使不常走動,沉重的鐵環還是在腳踝處磨出一片紅。

「自找難受麼你……」

邵鈞嘟囔著,從褲兜裡掏出藥膏和一捲兒乾淨的紗布,蹲在地上,給這人上藥。

他拿棉籤蘸藥酒給傷處消了毒,用清清涼涼的藥膏在腳腕處塗上一層,止疼的,最後再把鐵鐐子纏上紗布,這樣不會再磨腳丫子,傷口也不會漚得發炎。

邵鈞做得很仔細,眼前這人得哄著,順毛捋著,也捋習慣了。

邵三爺平時在家給人做過這活兒?沒有。他就給羅強弄過。

羅強一聲不吭,低頭看著人。

「現在舒服了?」

邵鈞瞪著對方。

藥膏和紗布是他特意繞道辦公室去拿的。他知道戴了鐐子的腳會磨破,皮破了露出肉,挺疼的。

邵鈞說:「那幾扇大玻璃的錢,你們家三兒替你賠了。」

羅強「嗯」了一聲。

邵鈞說:「我知道你弟有錢,不稀罕這幾個錢,由著你這麼折騰!有個貼心扒肺的好弟弟,特美,特親,是吧?」

羅強嘴角浮出一絲絲兒的得意。

邵鈞眼裡緩緩袒露出深刻的不爽,委屈。

只要一提起羅戰那小子,他早就想甩臉了,這是兩個人之間邁不過去的那一道導火索,點火就著。

邵鈞提高了嗓門兒,咄咄逼人地,又說:「你們家羅三兒這麼有錢,你怎麼不讓他直接掏錢把你贖出去?

「羅強你明白這裡頭的事兒,幾萬塊就能買一年,一兩百萬買你十年刑期足夠,一千萬買不來你出獄?」

羅強抬眼看著他:「我們家三兒的錢,他自個兒辛辛苦苦賺的,我幹什麼糟踐他的錢。」

「那你他媽的這就是糟踐我。」

邵三爺忍無可忍,終於爆發了。

邵鈞把菸擲在地上,用牙齒啃自己的嘴唇,用皮靴子底狠狠地碾地上的菸頭,恨不得把菸灰菸絲都碾到水泥地板裡。

他在小屋裡圍著羅強轉了幾趟,氣急敗壞似的,用手指指著人。

「你弟弟不是跟你最親嗎?讓他拿出一千萬他不樂意?我就不信了。」

「你弟弟跟你再親又能怎麼樣?你為了他你什麼都豁出去了,你他媽的連下半輩子都賠進去了,他呢?他打算陪你過下半輩子嗎?你弟已經結婚了,跟人家那口子卿卿我我甜蜜著,還惦記你這個當哥哥的死活!」

「上回你們家三兒來探監,你怎麼跟他說的?你為什麼不跟他說實話?」

「羅強你就是一大傻逼,你蹲大牢腦子都蹲傻了!」

邵鈞說著說著都快哆嗦了,氣得想抽人。

他要不是警察,羅強要不是個犯人,他早上去拿腳踹這人了。

「我比你更傻逼,我他媽的是天底下頭號傻逼。」

邵鈞指著自己的腦袋。

「你滿腦子裝的就是你弟弟,你就為他賣命吧。」

「你成全他,你就不成全我!」

邵鈞眼圈兒紅了,撅著嘴,眼睛裡一片凌亂的水霧,瞪著羅強……

  

這晚沒人知道那倆人談的什麼。

值班兒的田隊、王管、鄭管幾個人,只知道邵三爺跟羅老二談崩了,重重地摔上鐵門,出去了。

邵鈞回辦公室翻出那幾包鴨脖子,凌空拽給羅強。

「啃你的脖子去……你寶貝弟弟孝敬你的!」

邵鈞小聲咒駡著,拎了一把椅子,在禁閉室門外的牆邊坐著。

他盤腿坐在椅子上,一條腿支起來,悶著頭啃自個兒的膝蓋。

咱邵三爺牙尖嘴利,又脾氣火爆的,咬上了誰就不撒嘴,咬上褲子他也不撒嘴,鬧耗子似的,不一會兒就把制服長褲的膝蓋處啃出一個老大的洞,這條褲子算是廢了……

羅強是第二天早上管教來給送飯時知道的。

王管嘮叨了一句:「羅老二,你又惹咱們邵隊長發火了吧?昨晚上你在屋裡坐了一宿,邵隊在屋外陪你坐一宿。你不吃飯,邵隊也沒吃好飯,你說你,還好意思這麼犯強嗎?」

羅強略微意外地愣了一下,眼神黯下去,不吭氣兒。

據說,就是因為王管這一句話,羅強忽然就消停了,不鬧了,當天下午就跟管教說,要回囚室睡覺。

事後監區長還表揚王管,老王,你成啊,竟然把羅老二給教育了,說服了,這回沒鬧出什麼大事兒,月底給你老小子記一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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