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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刑法二九四   

  

羅強扛著棉被,拎一筐蘋果,跟春運趕火車的似的,從操場邊兒走過。

他忍不住看向操場上的一群人,目光彷彿是下意識的,瞄向那個手拎大簷帽、光腳站在水泥地上跑來跑去的人。

放風時間,沒有家屬探監的幾個犯人正在自由活動,閒得,踢毽子玩兒。

過分劇烈的體育活動,監獄裡有限制,所以一群大老爺們兒只能搞搞這種娘們兒的遊戲。

邵鈞也在,警帽拿一根手指勾著,皮靴子都脫了,光著腳踢。

一大隊的犯人都喜歡邵鈞,一部分原因也是邵三爺樂呵,邵三爺愛玩兒。平時戴起警帽紮著腰帶的時候,這廝是一警察,訓人的時候嚴肅著呢,上思想教育課的時候站講臺上也吆三喝四、人模狗樣的。玩兒起來的時候,特瘋,跑到隔壁村兒上樹偷個桃、或者溜到哪個監號先挨個兒發菸然後扎一堆熱鬧地打牌,那簡直是常事。

一圈兒五六個人,拉開距離,邵鈞啪一腳把毽子踢到三米高,待落下來,突然腳腕一抖,瀟灑地掃給旁邊兒,看著別人手忙腳亂地接,他在一旁得意地傻樂……

邵鈞瘦,腰靈活,腿反應快。他以前踢毽子純屬是意圖跟這幫犯人拉感情,套他們的話,後來玩兒上癮了,踢得好,又喜歡顯擺,時不時露兩手絕的。

襯衫因為往復的動作而拽出褲腰,鬆鬆散散的。

制服褲子包在屁股上,褲腿直拖到地,一雙腳特別白。

明亮的陽光,給邵鈞的臉和手臂鍍了一層毛茸茸水霧朦朧的金邊兒,樹影和人影萌動,年輕,帥。

等羅強意識到自己在盯邵警官,他其實已經盯很久了,盯著邵三饅頭的褲腰和兩隻白腳,死沉死沉的行李扛在肩上,都忘了……

  

「你們看好了哈!」邵鈞認真又興奮。

邵鈞耍帥,跟另一個犯人對著踢,拿小腿橫掃,正著掃,反著掃,散打的功夫都使出來了。毽子噌一下躍過他頭頂,邵鈞半側過身,一個橫踢的動作膝蓋卻是彎的,大腿和腳腕擰出不可思議的角度用後腳跟把毽子踢了回去。

「漂亮!」

場邊兒幾個看熱鬧的起哄,拍邵三爺的馬屁。

邵鈞得意著,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平時特成熟的那張條子臉,難得露出某種單純的歡樂,很真實甚至傻乎乎的樂趣。

監區長從外邊兒進來,瞅了一眼,隔老遠拿手指點著邵鈞:嘖,你看看,你瞧瞧!

邵鈞被監區長威懾性的一指,一腳就給踢歪了,毽子踢到牆頭上,小武警端著槍瞄那毽子,也憋不住樂。

邵鈞跟小武警拋了個眼兒。

監區長隔空戳他:少爺,看你那領帶歪的,你那衣服釦子咧吧著,你那貓三狗四的警容警貌……你的鞋呢?!

邵鈞扭臉去找鞋,冷不防長廊下飛出兩個東西,奔著他胸口襲過來!

他沒看清楚,下意識就是兩腳,踢起來。

監區長眼睛瞪起來了:老子不好意思批評你,你小子怎麼還踢!

哪個小崽子暗算你三爺爺!邵鈞手忙腳亂地把東西接到懷裡。

一包滷鴨胗,一包爆辣牛肉絲。

邵鈞回過頭去,走廊下給他扔東西的人重新拎起蘋果筐,不冷不熱地掃他一眼,慢悠悠地走了。

邵鈞覺得特好笑,沒想到,盯著某人的背影,也看了很久……

羅強對條子沒興趣。他混道上的,最厭惡條子。他扔兩包吃的,是順手還邵三爺一個人情。他進到這牢裡,餓了一天多,粒米未進,那時候,是邵鈞給了他兩個饅頭,一碗冬瓜湯。

不為別的,就為那倆大饅頭,一個四兩呢,當時爺們兒也是真餓啊!……

  

那天晚上,七班開葷了。

羅強從大編織袋裡慢慢地翻東西,一圈兒人眼巴巴地圍著,饞死了。羅強也大方,不吝,把一包包東西拆散了丟給大夥,誰想吃隨便吃。

胡岩頭一個就湊上去了,吃,嘴巴忙得跟個小動物似的……

刺蝟,雖然挨過那兩腳的梁子跟羅強還沒反攻倒算,但是這廝特想得開,跟誰有仇也別跟吃的有仇,每天喝蘿蔔湯冬瓜湯的,體弱,脾虛,腎虧啊,於是也大大咧咧地吃起來……

順子特別不屌新來的人,跟誰一夥也不能跟強姦犯一夥,但是架不住旁人都吃上了,他也有點兒憋不住。

羅強拿了一大袋香腸,拽給順子,隨口問:「四川人?」

他聽得出外來戶的口音。

順子看了羅強一眼,算是領情兒,於是也開始吃。川味小香腸,他家鄉的味道,惦記著呢。

中國人扎一堆兒的習慣,吃是一種最能消除隔閡並聯絡感情的業餘活動。

羅家老大送的一大兜子吃的,讓七班牢號裡氣氛緩和了許多。也是因為同仇敵愾收拾了三班的王豹,七班獄友們心裡有想法,覺著這周建明有種,在外班面前,給咱爺們兒長面子了,就應該這樣。

幾個人有一搭無一搭地聊著,聊自己是怎麼進來的。

刺蝟說:「我,『二三四』,當初我大哥被十幾個人圍著,我就是為了救他,把一個人腦袋砸爛了,植物人了。我不後悔,我救我們大哥一條命呢。」

刺蝟看向順子,順子說:「我也『二三四』,我們鎮裡的幼稚園,園長是個沒長錘子的老流氓,欺負好多小娃,我們去告官,那人跟鎮政府裡有背景……後來有一天,我在路上憋那個人,我把他肚子捅漏了,摘了幾個器官。然後我跑路到北京了,我在這兒被抓的,就沒回去。」

胡岩沒說自己,胡岩死死盯著羅強,問:「你呢?你到底犯什麼進來的?管教說的不算數,我不信。」

羅強也不想說。

被一群人逼問得著急,羅強仰在棉被垛上,一條腿伸著,漠然地看著大夥,說:「……我『二九四』。」

二九四是哪一條?幾個人都沒聽明白,沒犯過這條。

一大隊重犯營最常見的就是二三二,故意殺人罪;二三四,故意傷害罪;二三六,強姦罪;三四七,制販毒品罪。每個人觸犯了刑法的第幾百幾十條,法庭判決書裡寫得明白,自己都知道。所以犯人們在牢號裡交流,都會直接說,我「二三四」什麼的。二九四?這一大隊裡還真沒聽說過。

 

邵三爺靠在七班屋門邊,偷摸地看裡邊兒一群人聊天。

羅強眼賊,一眼瞧見邵鈞在偷聽。

羅強揶揄道:「沒吃飽?邵警官想要還有。」

邵鈞回敬道:「鴨脖有嗎?」

羅強在編織袋裡翻。

「要辣的,不辣的我不吃!」邵鈞故意逗貧,斜眼看著,就是一副你想拍爺馬屁拍得不准不舒服不帶響你三爺爺還不待見你你白給倒貼咱都不要的表情。

羅強憋不住了嘴角浮出笑模樣。

羅強啪扔過去,扔得特準,正好穿越了小窗口砸到邵鈞胸口上。

邵鈞還沒完:「蘋果也給來倆!晚上你們都睡了,打著呼嚕,冒著泡,睡得就跟一屋子豬似的,我一人兒哼哧帶喘熬夜熬一宿瞪倆大眼睛盯著你們睡覺我自己還不能睡,我容易嗎我!」

邵三爺平時都是跟犯人這麼窮逗的,解悶兒。這人在公家場合訓人削人,跟在私底下瞎貧,完全是兩個人的感覺。

刺蝟和順子也跟著起哄,樂:「三爺沒早沒晚兒的,您可注意身體,哪天您有個小病小災的,我們這群人渣沒人照顧!」

那天晚上,七班牢號很歡樂……

只有老盛一個人坐在房間最靠裡的角落,大鋪上,臉發青,神色陰冷,直勾勾盯著羅強。

當天老盛也有人探監,來了個年輕的,光頭,身上有刺青,一看也是道上混的,給探監室的值班警察塞了一條菸,跟老盛埋頭聊了足足有一個小時。那人給老盛伸了十個指頭,老盛神情詫異,考慮片刻,點了頭。

十個指頭就是十噸,道上說一萬塊的意思。老盛從探監室回來以後,臉色就不太對頭,沉默而閃爍。

羅強與老盛對視一眼,目光都冷冷的,就好像什麼也不用說了,霍然都清楚了對方的真實底細。

邵鈞那晚在監看室裡值夜班,也沒閒著,從圖書室搬了厚厚的一大部《刑法》。

他飛快地翻閱,翻到他要找的那頁。嘎嘣嘎嘣地嚼著鴨脖脆骨,咂著被花椒麻得抽搐的嘴唇,邵鈞喃喃道:「操,這人真可以的……」

《刑法》上清楚明白地寫著,第二百九十四條,組織和領導黑社會罪。

 

***  

  

邵鈞值完一個二十四小時的班,後兩天都是輪休。

他一大早從廚房路過,叼著根兒油條出來,去辦公樓車庫拿車。他路過大操場,目光掠過一隊又一隊出早操的犯人。

下意識的,他的視線在隊伍裡捕捉到二九四,對方恰好也在看他。

羅強嘴角輕聳,似乎是在說,好吃嗎?昨晚熬夜吃爽了?

邵鈞瞇著眼睛,其實是在想,那身板,那氣勢,此人確實像「二九四」。

 

邵鈞抽空給邵國鋼打了個電話,沒一句客套話,開門見山。

邵國鋼正忙著去開會,聲音沉沉的:「邵鈞,你問這個做什麼?」

邵鈞說:「我們大隊的犯人,我不應該問嗎?」

邵國鋼:「你多久沒給爸爸打電話了?有一個月嗎?你打電話有別的事兒嗎?!」

邵鈞:「……」

邵鈞脾氣也不順:「那個周建明,根本不是姦淫幼女進來的對吧?他檔案是錯的,還是你們局裡造假來的?這人以前到底幹什麼的?你們怎麼把人抓進來的?怎麼審的?!」

邵鈞這話問得著實不太客氣,如果他每次都心平氣和,好好地問,也不會是這麼個情勢。

邵國鋼嚴肅地說:「這個人是什麼人,你不用問,你們好好地管理,盯好了平時跟他接觸的人。還有,每次他的自檢和揭發資料,都要嚴格審查。這些我都跟你們監區長交待過。」

邵鈞一聽就氣不打一處來,這意思就是覺得他邵三爺不重要,直接把他跳過去了,把他蒙在鼓裡。

「你跟監區長交待了,可你沒跟我交待。我是他們七班的管教,這人每天在我手底下晃,結果我都不知道他到底幹什麼的?」

「是我第一天當著他們班所有人的面兒,說他犯了什麼什麼的事兒,全三監區所有人都知道了!」

「結果我給人家說錯了?冤枉人家了?這以後大夥知道了真相,我不是一大笑話麼我!」

邵國鋼:「鈞鈞,今天回家。」

邵鈞:「……我忙著呢。」

邵鈞回想起他那天早上給二九四遞饅頭,還煞有介事地開導教育說,你知道獄友們為什麼集體排擠歧視你,你自己清楚,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啊,你後悔了吧,你醒悟了吧,以後別幹那不地道的事兒了,不像個爺們兒,巴拉巴拉巴拉……

二九四倆眼兒一翻,淡定地說,饅頭,您再給來倆。

邵鈞覺得自己當時在對方眼裡一定就像白癡,腦袋是饅頭餡兒的。

他之所以跟他爸爸耍了脾氣,最重要的原因,是知道這事兒跟公安有關。周建明的身份證在他手裡,這是監獄裡的例行公事,犯人的身份證都由管教保存。那張身份證上確實寫著「周建明」。以邵鈞科班畢業相當靠譜的專業素養,他用手踒了兩下仔細看了看就看出,這是一張「真」身份證。

身份是假的,身份證卻是真的,市公安局蓋戳簽發,二九四這傢伙的身份明擺著是被公安「套牌」了。

還給套了個強姦犯的牌,這幫公安當初得有多恨這人啊,抓捕過程肯定不太順吧…… 

 

邵國鋼那天去到北郊的軍區首長大院,讓門口警衛通報,進到裡邊兒,才見著邵鈞。

小樓後身的花園裡,顧老爺子蹲在那裡,專心致志地侍弄他那幾十盆花花草草,親自澆水,灌肥料。

邵鈞在花園裡折騰那個紫藤架子,搖晃出一地的花瓣。他小時候就喜歡爬那個架子,爬到上邊兒下不來然後哭著等人撈他,從小就是個又能鬧又會哭的小孩,整個大院出了名兒的。大院裡的後勤幹事和警衛員們一說起來就是,老將軍家的小鈞鈞,今兒又把自己吊陽臺欄杆上了還是掉水溝裡了,又蹲在那兒嚎呢,嗓子都嚎劈了,哭一天都不帶喘個氣兒,死擰死擰的脾氣,他不累啊!

邵鈞在京城公子哥兒圈子裡能排上一號,不是因為他爸爸那個局長,而是因為他姥爺。顧老爺子早就退下來,沒什麼實權,卻仍然是大院裡德高望重受人尊敬的老人兒。

邵國鋼走過去,跟老爺子點點頭:「爸。」

顧老爺子看了一眼,背著手,走了,不理他。

邵國鋼也不說話。他不想來看人家臉色,惹不起老爺子,可是不來這兒都見不著他兒子。

邵國鋼找兒子一起出去吃頓飯,邵鈞說,吃過了,吃飽了,姥爺家保姆做的好吃,不出去吃。

邵國鋼忍著怒意,說:「你還擰巴?鈞鈞,你覺著我冤枉你手下的犯人?他怎麼會冤枉?哼……」

邵鈞垂下眼,固執地說:「我就是看不慣你們公安的作風,老覺著你們自己人特聰明,其實好多案子辦得特蠢,手還特黑。」

「這人黑社會,對嗎?公安部前一陣拆的那幾個大案子,有他?」

「這人根本就不叫周建明,這人誰啊?」

邵鈞連珠炮似的。

邵國鋼極力心平氣和地說:「鈞鈞,你以後別隨便跟這個犯人接觸,別走得太近,你這個工作,尤其要注意安全!……我們有我們的工作方法,有我們這方面的考慮,這樣做是避免二次犯罪!」

邵鈞一句就給頂回去了:「我們也有我們的工作方法!這人現在是在你們局裡,還是在我隊伍裡?」

邵國鋼怒了:「我幹多少年了?你幹幾年?你懂點兒事成嗎?!」

邵國鋼心裡還是關心這寶貝兒子,牽掛著,又管不住,只能乾著急。爺倆這麼多年都嗆著,張口就沒好話。

再者說,羅老二當時怎麼被抓的,怎麼審的,這能隨便說出來?

邵國鋼有作為公安的道理。當初能抓到羅強,公安部督辦、全國通緝的A級逃犯,最後能審出來,動用多少警力?費多大勁?

羅家兄弟倆絕對不能關在同一所監獄,互相不能見面兒,甚至不能用真實姓名,就是防止他們再次串聯,在牢號裡再搞出非法組織。另外,也是為犯人自己的人身安全著想,對於羅強這號人,旁人不知道他是誰,頂多就是抱個馬桶,反而對他最安全。邵國鋼考慮得更深,更全面。

邵鈞卻也有他的道理。幹這行時間長了,思維意識已經是監獄裡那一套,邵局長理解不了。

在監獄裡,不管你是殺人的,放火的,黑社會的,還是小偷小摸的,這些人都算一類,是待遇正常的犯人。此外,那些貪污詐騙的經濟犯,因為學歷高,有文化,在牢號裡被當作知識份子看待,通常更受大夥尊敬著。只有犯了強姦罪猥褻罪的,自成一坨,站在廣大人民群眾的對立面,那都是敗類,人渣,是等待被正義群眾暴力專政的對象。

邵鈞覺著,他從一開始就把周建明的階級成分給劃錯了,把這人從人民群眾劃進黑五類,確實屬於「冤枉」了對方,不厚道。作為管教,作為自己班崽子們的「親爹」,這樣嚴重影響他在一大隊裡的威信,說話沒個譜,以後在犯人面前就不好混了。

邵鈞最終也沒跟他爸爸吃飯,從大院出來,隨即就被哥們兒一個電話拎走。

沈博文在電話裡,聲音含混不清,一聽就是高了:「鈞兒,想你了,過來——」

邵鈞說:「閒得沒事兒找你傍家去,想我幹嘛?」

沈博文:「傍家沒你好玩兒,鈞鈞……」

邵鈞笑駡:「你丫的……」

邵鈞開著車,車上裝著喝高了像個麻袋一樣橫在車後座裡的沈公子。

邵鈞側頭大聲問:「去哪兒瘋?」

沈博文笑呵呵地:「帶你去個好地方。」

邵鈞說:「我哪兒也不去,還回家睡覺呢,累。」

沈博文吼:「你好意思喊累,陪犯人玩兒,不陪你親哥們兒玩兒!」

邵鈞笑說:「要是不好玩兒我可掐你!」

沈博文:「絕對好地方……三里屯!」

沈公子那晚把邵鈞帶到三里屯一家高檔歌舞會所。那種地方不是什麼人都能進的,門禁森嚴,VIP卡都沒用,進門就憑你那張臉,是京城各路紅貴官二代富二代星二代們混跡的社交娛樂場,舞場奢靡,炫目,華麗,裡邊兒的各個小包廂隱秘而富有風情……

邵鈞平時不愛來這類地方,來他也來過,都是跟楚珣沈博文那倆壞鳥來逛逛,喝兩杯,偶爾把個妞,扯個蛋。

倆人坐在觀眾席正中的好位置,舒適的轉角大沙發,一群禮貌又秀氣的西裝男生圍著倒酒。

沈博文貼著邵鈞的耳朵說:「鈞兒,今天不去『裡邊兒』玩兒?」

邵鈞哼道:「累,你自己去。」

「小心得病,記得戴套和吃藥。」邵鈞補充道。

沈博文笑得壞著呢,扒著邵鈞的耳朵又說了幾句……

邵鈞一掙吧跟這人離開兩尺遠,戒備地神情:「你還好這口兒?你丫不是來真的吧?」

沈博文無辜地聳肩:「幹嘛啊,是兄弟不是?你至於嗎?」

邵鈞問:「你真的假的?」

沈博文說:「這就是個玩兒,現在人家都這麼玩兒,邵鈞你傻不傻你,你當真啊?」

邵鈞臉色有些不自在,挑眉問:「你還真有?」

沈博文樂得嘻皮笑臉:「真沒你長得好看。」

邵鈞怒了:「你滾!」

沈博文:「哥哥我絕對是真心話,肺腑的,不摻假。鈞兒你這雙眼睛是電眼,鳳眼,他們都是一群雞眼!」

邵鈞樂:「操……」

邵鈞跟沈大少鬧了一會兒,慢慢緩和下來,皮笑肉不笑得:「你就是玩兒啊?……玩兒去啊!」

「本來就是玩兒啊!」沈大少爺把酒瓶子往桌上一摜,聲音帶著濃重的醉意……

邵鈞默默地喝啤酒,瞄著沈博文籠著一身被燈光渲染的煙霧,跟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肩挨著肩膩固了一會兒,走到後面去了。看側臉,那男的好像是演藝圈裡哪個三流演員,半紅不紅的,電視裡見過。

倆人是髮小,所以邵鈞瞭解這廝。像沈博文這樣的公子哥,白天有正常人的生活,有事業,有公司,也有未婚妻,晚上到這種地方,確實就是個玩兒,不當真,還絕對不會玩兒出後院起火,提上褲子醒了酒,就當沒事兒似的,沒發生過。

邵鈞正了正襯衫領口,往沙發裡坐了坐,剛才沈博文隨便扯兩句「你當真啊」,說得他一激靈,特別不自在,差點兒以為對方看出來了,有意試探他。

邵鈞知道他髮小的底細,沈博文卻未必知道他底細。

所以沈博文敢玩兒小鴨子,敢胡來,邵鈞不敢,心裡有忌諱,怕引火焚身,怕把自己玩兒進去。

楚珣沈博文這號人不裝,有什麼就敢說什麼,可是邵鈞脾氣不太一樣,心思重,有些事兒掖著藏著,不樂意說出來。

而且他潔癖,他嫌髒。什麼人都往床上帶,不噁心啊?

隔壁桌鬧起來了,滿滿一瓶子洋酒拽到舞臺上,灑了一地。

邵鈞看著認識,那是市委某個大頭兒的公子,姓劉的,看上剛才跳舞的一個男孩,想要。那男孩身邊有朋友了,不樂意接客,推三阻四。劉公子那人在圈兒裡一貫是個呆霸王的性子,偏就要,撒起潑來,吼著讓經理來,讓老闆來,一個小鴨子敢不給你坤爺面子,坤爺砸你們店。

值班經理點頭哈腰給劉公子賠不是,免費送酒,送伴兒,一路忍著被劉公子拿酒潑了一頭一臉一身,也不敢說個不字兒。

邵鈞冷冷地看了一眼,扭過臉,嫌煩,想走。他跟那劉公子以前也打過照面,互相不太對付。

王經理拿手巾擦著臉,一臉怒意地回來,跟手下人說了幾句。

昏暗搖擺的空氣裡,邵鈞聽到他身後的服務生低聲交談。

「也就是咱老闆能忍,每月來砸一回,什麼東西。」

「老闆畢竟是外面來北京沒幾年,跟上邊兒人脈不行,壓不住這幫人。」

「要是以前,能這樣?以前他敢來,來一個操死一個。」

「哼,都是羅總操剩下的一幫孫子,以前他們敢?羅總鎮著這塊地兒的時候,有人砸場?」

邵鈞心裡一動,扭回頭,隨口問:「你們說誰?」

服務生連忙說:「沒誰。」

邵鈞:「你們這兒以前老闆是哪個?」

服務生:「……」

邵鈞問:「叫什麼名?有什麼不能說的,我可能認識。」

他其實是聽見姓劉的那二世祖以前在這裡吃過虧,讓人操過,頓時來了興趣,誰還能把劉公子給操了?牛逼大了。

服務生低聲說:「我們以前老闆,姓羅……羅強。」

邵鈞對這名字沒反應,沒印象:「現在怎麼換人了?」

服務生:「……老闆出事兒了,進去了。」

邵鈞哼了一聲兒,心想這遲早的,開這種店沒有生意乾淨的,但是這種地方在皇城腳下又是永遠存在的,富豪紅貴們體現階級身份生活檔次滿足驕奢淫慾有這方面的需要。邵鈞不管公安這一攤,自個兒也偶爾來喝個花酒,無所謂。

他又問:「關著呢?關哪個監獄?」

全北京城一共八家監獄,邵鈞都熟,因為自己熟門熟路,所以多嘴問一句,也沒放在心上。

服務生茫然地搖搖頭,又擔驚受怕地跟邵鈞道歉,讓邵公子千萬別說是他們倆嚼出來的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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