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有力證人」前來的期間,那名陌生男子扔了條乾淨內褲給方銘彥,要他穿上,之後又抓了條質料伸縮性強的運動褲幫行動不便的他套上去。
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這麼好心,不過方銘彥還是乖乖地接受了他的好意。就算對方是好兄弟,方銘彥也不想被讓人看見自己的裸體。
過了快二十分鐘後,門板忽然「砰!」地一聲,被來人大力撞了開來。
「銘彥出了什麼事?」
氣勢洶洶地衝進來的陳東瀚,一頭俐落短髮被風吹得亂七八糟,肯定是接到消息後一路騎機車狂飆過來。見他如此擔心自己,方銘彥真的很感動,不愧是自己的換帖好兄弟。
「東瀚,你是什麼時候跑去刺青的啊?」見他脖子上有隻性感的蠍子刺青,方銘彥的眼睛不禁亮了一亮。
「這不是刺青,是畫上去的,呃……」陳東瀚倏然冷靜了下來,見好友好端端地躺在床上,沒缺腳也沒缺手,嗓音不由得沉了沉:「關承勳,你說他出了什麼事?他不是還活繃亂跳的嗎?」
咦?東瀚也叫這名男子關承勳?難不成是同名同姓?
也叫「關承勳」的陌生男人垂頭喪氣地坐在床沿邊,用雙手捧住臉頰,一副難過得說不出話來的樣子。若非當事人是自己,方銘彥還真想為他的高超演技打上滿分。
「彥彥他不認識我了。」
陳東瀚一愣,用力眨了眨眼睛,遲疑地問道:「你說什麼?」
「他說我不是關承勳……」
「他本來就不是『那個』關承勳啊!」方銘彥理直氣壯道。
「嗄……?」陳東瀚一臉困惑地看著兩人。
關承勳滿臉疲憊,啞著嗓子慢條斯里地解釋道:「我不曉得究竟發生什麼事了,不過我在想,彥彥他的腦子是不是……出了一點問題……」
「你的腦子才出了問題!死變態!」居然反咬自己一口?我靠!一時氣極的方銘彥想也不想地朝他破口大罵。
「銘彥,你怎會對他這麼兇?」陳東瀚像是被方銘彥激烈的反應嚇到了,瞠目結舌地瞪著他。
「我為什麼不能對他這麼兇?」方銘彥奇怪地反問。
陳東瀚仍是一副眼睛快瞪出來的驚愕模樣,吞了口口水,慢吞吞道:「你……自從你喜歡上他之後,就不許我們任何人欺負他了,就連你自己也性情大變,對他好得不得了,誰敢對他不客氣,都會被你暴打一頓……這些你都忘了嗎?」
「我喜歡他?」方銘彥聞言一怔,神情充滿疑惑地問道:「你是不是搞錯人啦?我連他是誰都不曉得,而且我又不是同性戀,我怎麼可能會喜歡上一個男人?」
「他忘了……他真的全都忘了……」聽見戀人這般斬釘截鐵地表示,一旁的關承勳神情充滿痛苦,眼眶更有些紅了起來。
方銘彥有些奇怪他這副傷心的樣子,可是自己真的不認識他。
「怎麼會這樣……銘彥,你還記得今年是西元幾年嗎?」陳東瀚偏頭思索了下,試探地詢問道。
「廢話,當然記得,是2006年啊。」
話一出口,方銘彥同時聽到現場兩名男人狠狠倒抽口冷氣的聲音。
陳東瀚臉色有些蒼白,猶豫著道:「錯了,今年不是2006年。」
方銘彥瞪大眼眸,勉強按捺下不安的情緒,反問道:「那今年是西元幾年了?」見兩人的神情如此異樣,方銘彥也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了。
「已經是2009年了,銘彥。」
這句話,簡直有如五雷轟頂。方銘彥懵了一會兒,才硬生生從口中逼出三個字:「我不信!」
自己現在腦子很清楚,絕對沒有記憶混淆的情形,這樣要他如何接受一眨眼間就過了三年的事實?
陳東瀚和關承勳對看一眼,臉龐皆浮現不知該怎麼辦的傷腦筋神色。
「是真的,我沒騙你。」
「向我證明,既然你們一口咬定今年是2009年,就拿出證據來。」方銘彥仍是一副很鎮定的樣子,但心底其實已經有些不確定了,因為他們實在沒有理由編出這麼蹩腳的玩笑來騙自己。
陳東瀚瞥了他一眼,抓起手邊的電視遙控器,按下開啟電源,過不了多久,方銘彥便看到了顯示在電視節目邊角處的日期,都是2009年8月6日,就連早晨的氣象報告台,也是這樣。
「……」方銘彥看傻了眼,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你說我們騙你,但是我們有那個能力串通每一個電視台來騙你嗎?」陳東瀚沉聲道,一旁的關承勳則是久久不發一語。
「不可能的,怎麼會這樣……」方銘彥不敢相信抱著腦袋,自己居然喪失了整整三年的記憶,這種鳥事怎可能發生在他身上?
「那他……他真的是關承勳?那個始終是全校第一名的關承勳?」
方銘彥錯愕不以地伸手指了指身旁於昨晚猥褻了自己下半身的死變態,印象中那個又土又遲鈍的書呆子,怎麼可能變得這麼……帥氣?
「沒錯,他的確是。」陳東瀚發出一陣苦笑,接著說道:「而且他現在的樣子也是你親自幫他設計的,你嫌他頭髮遮著眼睛的樣子土,就硬逼他去剪掉,還把他以前的衣服都扔掉,全部換成新的,連以前有些駝背的習慣、和不太喜歡講話的悶葫蘆性格都被你治好了,所以你現在會不認得他……我是可以理解啦。」
「別開玩笑了,我為什麼會費盡心思對一個很討厭的人好啊?」方銘彥強笑一聲,瞄了身旁的關承勳一眼。見他露出被自己的直言狠狠刺痛了一下的難過神情,方銘彥忽然有點爽快,討厭就是討厭,永遠不可能變成喜歡的。
陳東瀚重重嘆了口氣:「因為已經過了三年了,銘彥,這三年來發生了很多事,尤其是你和關承勳……」
「我和關承勳怎樣?」方銘彥皺了皺眉,直覺陳東瀚接下來想說的話,絕對不是自己能接受的事實,不由得朝他露出抗拒表情。
「你……」
「我們是一對戀人。」關承勳嗓音有些嘶啞地開口,雙目通紅的模樣,像是在控訴他無情地遺忘自己。
「胡說八道!這是不可能的!」這傢伙未免太不要臉了吧!若非行動不便,方銘彥真的會再狠狠揍他一拳。
「我沒胡說……」
「住口!就算我喪失了三年的記憶,也不要開我這種噁心玩笑!」
陳東瀚伸手摸了摸臉頰,幫腔道:「銘彥,他真的沒開玩笑,你們的確是一對戀人,這件事大家都知道,而且……」他話語頓了頓,像是怕方銘彥生氣,不過最終仍是說了出來:「還是你先倒追他。」
「我倒追他?!」
簡直狗屁倒灶!方銘彥氣得猛然從床上跳了起來,不過當然支撐不久,沒過一秒便痛得又軟倒了下來。一旁的關承勳見狀嚇了一跳,眼明手快地將他摟進懷中。
他這一抱,便像個孩子一樣埋頭抱著,死都不放手,方銘彥亂划雙手奮力掙扎,居然沒辦法將他推離半公分。
「彥彥……」他像隻大狗般用鼻子嗅了嗅方銘彥的耳後,語調充滿傷心地呢喃著。
「死變態!別再用這麼噁心的暱稱叫我!」方銘彥簡直氣壞了,伸手拼命拍打他的背脊,不信他不會痛。可關承勳仍牢牢抱著自己,不肯移動半分,像一塊黏力超強的黏皮糖。
「銘彥,你別這樣打他,」
令方銘彥異常震驚的是,陳東瀚不但不幫自己拉開這個變態,還一臉不贊同地瞪著他。
「要不然等你恢復記憶了,一定會很後悔的。」
「我會後悔?」方銘彥真是傻眼了,眼前這個人真的是自己的好哥兒們嗎?開口閉口都是幫關承勳,還有,聽他的語氣,他似乎不反對自己跟這傢伙搞同性戀?不過才短短三年的時間,真的可以將人改變成這樣?
「你當然會後悔,過去三年,你……」陳東瀚臉紅了紅,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將底下的話說出口:「你簡直把他當寶貝一樣的疼,不但極力討好他,還做了很多奇怪的事,我也曾經很疑惑,質問過你為什麼突然要對他這樣好,你只對我說,你過去對他不好,所以要好好補償他,以後也絕對不會欺負他了……明明是你說過的話,怎麼可以隨便忘記?」
當寶貝一樣疼?方銘彥像是啞了一樣的瞪著他,而耳邊仍不斷聽到關承勳一直膩著嗓音喊著「彥彥、彥彥……」。
「可是我……可是我不喜歡男人的……」方銘彥的四肢霎時一陣冰冷。過去三年裡,在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難道他真的跟一個男人談戀愛了?方銘彥茫然地搖搖頭,忍不住顫著嗓音詢問:「東瀚,你跟我說,我是怎麼喜歡上他的?」
「這……真的很突然,你好像是一下子就跳過討厭他的情緒,然後就直接喜歡上他了。」陳東瀚一臉不可思議地道。
「什麼意思?」
他反問:「你還記得三年前砸壞他相機的事嗎?」
「對……三年前我打壞過他的相機……」方銘彥怔了會,喃喃道。
「當時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關承勳發起飆來會那麼恐怖,根本攔不住他,」回想起那天的過往種種,陳東瀚似乎仍餘悸尚存,緩緩說道:「他衝過去一拳將你揍飛,害你摔下樓梯後,大家都慌了,見你昏了過去,趕緊手忙腳亂地把你抬到了保健室,關承勳也跟著到保健室等你醒過來,收到消息趕過來的導師,自然是氣急敗壞地狠狠臭罵了關承勳一頓,因為你要是出了什麼事,我看那一年的關承勳也不用去考大學了,幸好你沒什麼大礙,過了一小時後就悠悠醒了過來,可你醒來第一句話,居然是叫導師不要再罵關承勳,還先主動認錯……」
「然後呢?」方銘彥緊張地追問。
「然後你就告白了。」
室內一片沉默。
陳東瀚和關承勳兩人的表情,無辜得就像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我靠!」方銘彥破口大罵,氣得差點又跳腳一次:「別以為我喪失記憶了就可以這樣誑我!」
無視方銘彥張牙舞爪的猙獰模樣,陳東瀚無動於衷地聳聳肩:「我沒記錯,事實就是這樣。如今回想起來,你那次當眾告白的情景還真的是驚天地、泣鬼神哪。」
「嗯……」關承勳附和地點點頭,在方銘彥耳邊啞著嗓子充滿感情地道:「真的是你先告白的。你那時一醒過來,見我坐在一旁,便猛地撲了過來,用雙手捧著我的臉,很嫌惡似的皺了皺鼻子,才嘆口氣道:『好土的髮型喔……』然後又笑了笑,對我說:『關承勳,我喜歡你,你要記住,我喜歡你。』」關承勳臉上的表情癡癡茫茫的,也不知反覆回想了好幾千遍,才能將方銘彥當時的表情及告白的話語記得這麼清楚。
「……」方銘彥渾身的雞皮疙瘩都抖起來了。
這麼夢幻美少女似的告白,絕對不是從自己口中說出去的,他不承認!
關承勳不顧方銘彥鬼一般難看的表情,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繼續道:「我真的是嚇了一大跳,當時直覺反應就是推開你,逃出了保健室……其實我那時是很討厭你的,也懷疑那是不是你用來欺負我的另一種手段,不過經過了一些事情之後,我終於發現你對我很認真,雖然做了很多怪事,可是你在我眼中居然變得越來越可愛,所以我後來是真的喜歡上你了。」
「我……你……這個……」簡直比天方夜譚還不可思議!方銘彥張了張嘴巴,又默默闔上,簡直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了。
不管怎麼說,就算腦子撞壞了,自己也不可能喜歡上關承勳啊……難道自己那時的腦子真的撞壞了?
關承勳的生活圈子和自己從來就八竿子打不著邊,方銘彥見到他,也只有心底厭煩的份。加上他的性格又古怪,好像從來沒把人放在眼底,對方銘彥而言,關承勳是自己最不想親近的類型,更遑論喜歡了……目前這一切真的不是騙局嗎?他看看關承勳、又望望陳東瀚,內心疑惑到極點。
「銘彥,我知道你深受打擊,可是……」陳東瀚一臉試圖安慰。
「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方銘彥頭痛地呻吟一聲,很想撞牆看看能不能恢復腦袋尚未壞掉之前的狀態:「而且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彥彥,不要緊的,應該只是一時摔傷的後遺症,晚一點我帶去你看醫生,看能不能找回你喪失的記憶,不要怕。」關承勳的語調很輕鬆,但他的表情明顯是在強顏歡笑。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心愛的戀人將自己忘得一乾二淨,還一直罵他是死同性戀,就算是性子再堅強的人也不可能一笑置之吧。
方銘彥倏然從他懷中抬起頭來,定定看著他。
「我要看證據。」
「呃……彥彥?」
「給我看我們曾經是戀人的證據。」
關承勳一愣,又露出一副遭受嚴重打擊的悲傷模樣,但方銘彥一點都不同情他,這點基本要求是自己應得的吧?
「證據……」
「對。」實在不耐煩他遲疑的模樣,方銘彥飛快打斷他的話,很認真地重申一遍自己的立場:「我要看證據,如果沒有證據的話,我死也不會相信這種……這種莫名奇妙的事!」
思考了幾秒鐘後,關承勳終於自難受的情緒中鎮定下來,輕輕點了點頭,答應道:「好吧,我讓你看證據。」
「……嗯。」見他露出毫不猶豫的鎮定模樣,換方銘彥開始感到遲疑不安了。如果鐵証血淋淋地擺在眼前,他還有什麼方法不承認和關承勳發生過的關係?方銘彥的心底突然一陣發毛,甚至想一拳打昏他後立即奪門而出,可是,情況似乎已不容許自己反悔逃避了。
「東瀚,麻煩你先離開一下好嗎?」
關承勳緊得幾乎令方銘彥窒息的擁抱稍稍鬆開,抬起頭來,嗓音好像被人用砂紙磨過一樣的乾啞。
「有些證據……可能不太適合除了我和彥彥之外的人看到。」
聞言,陳東瀚聳聳肩膀,沒有多問便乾脆俐落地點頭答應道:「好啊,那我先出去了,有什麼問題再打電話給我。」
「謝謝。」關承勳朝他露出一抹感激笑容。
陳東瀚瞥來一記「都這麼熟了還跟我客氣什麼」的責怪眼神後,轉身灑然離去。
「等……」你就這樣走了?留下自己獨自一人面對殘酷的事實?方銘彥見陳東瀚毫不留戀地開門離去,當下真有一股跳下床將他逮回來同甘共苦的強烈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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