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便是舉辦狩獵大典的日子,梵天一行人早早便入住靠近「獵鹿園」的行宮中。
實際上早在十天前,便有一列列的盛大隊伍從四面八方蜂擁而來,據聞遠在北方的戰王一族也有派人過來參加。
所謂三年一度舉辦的狩獵大典,也可以說是變相的閱軍大典。在真正的狩獵活動開始前,官方會先舉辦一系列的摔跤、蹴鞠、射箭、舉重、馬球……等等大型比賽,用意在於向四方諸侯展現本土皇室強大的軍事力量,以達到鎮壓各方蠢蠢欲動之野心的效果,但,今年似乎比較特殊,人皇特別囑咐下去,說是要讓各個已經長大成人的皇子們,在諸王、大臣及軍中將領面前特別比試一場,向眾人展現他們各自擁有的實力,可以說,今年度的狩獵大典無論對哪一個層面而言,都是一項意義無比重大的活動。
月上樹梢,繁星點點。沁涼夜風徐徐吹拂,稍微疏解了白日烈陽帶來的炎熱氣浪。
咿呀──!
「嗯?」才剛舒服地洗完熱水澡,穿上寬鬆裏衣,渾身還有些微蒸騰水霧的戰無絕微蹙眉,抬頭往門也不敲便擅自推門進入的失禮來人看去。
一團伴隨著淡淡花香的人體,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就這樣撲入懷中。
戰無絕是可以在不速之客靠近前便加以阻擋,然而,他似乎沒有阻止的理由……
梵天似乎也被自己唐突的舉止嚇呆了,渾身僵硬地在戰無絕懷中停留足足五秒,才醒過來似的慌忙後退一步,抬起頭來,露出一雙因為憤怒而熊熊燃燒著的濕潤眸子。
「殿下……?」戰無絕不解地望著他。方才見他才歡歡喜喜地去參加晚宴,怎麼一轉眼便怒氣騰騰地回來了?
梵天張了張嘴巴卻又緩緩閉上,旋即咬著下唇,用力之程度幾擬將嬌嫩唇瓣咬出血絲來。
戰無絕心疼地伸手用大拇指摩挲他泛白的唇瓣,柔聲安撫道:「怎麼了?有誰欺負你了?」
這一問,彷彿讓梵天找到宣洩的出口,他瞪大一雙漂亮眸子,怒聲道:
「母妃要本宮將你讓出!」
因為不想大吼大叫,導致梵天壓抑至極的嘶啞嗓音微微顫抖。
他指的「母妃」,自然是自小扶養他長大的淑妃,也是至今從他身上剝奪過最多東西的女人。
「哦?」從他這句話便幾乎猜想得出梵天今晚遭遇到什麼委屈了。戰無絕微挑眉,臉上露出淡淡的冷意。
「貴妃便算了,她老早便恨不得致本宮於死地,可母妃……卻是扶養本宮長大的人呀!可你知道她方才私底下對本宮說了什麼嗎?」梵天握緊雙拳,纖弱的肩膀不住輕顫,啞聲一字一字道:「她說…梵天,你的兩個皇弟年紀還小,你忍心眼睜睜看著他們在比試中遭遇危險嗎?聽說你近來招攬了一位身手高強的人,連御天皇子的人都不是他的一合之敵,這麼厲害的人,不如安排在你兩個小皇弟的身邊吧?你放心,本宮這邊也有一個不錯的人選,足以保障你的安全……就這麼說定囉,嗯?」
模仿淑妃的語調說完這番話後,一股滑稽的笑意及悲哀緩緩浮現在梵天白淨的臉龐上,眼角水霧浮動。
「求我……哈哈!求本宮代兩個小皇弟去送死嗎?本宮在她眼中是這麼一個隨時可以犧牲的人嗎?哈哈哈哈!」
乍然聽見淑妃的請求時,梵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淑妃可說是對梵天的情況最瞭若指掌的人,因為他遭遇到的許多困境幾乎是由她間接造成。御天是第一個出面挖牆腳的人也就罷了,沒想到淑妃居然搶在他之後提出厚顏無恥的要求,全然不顧梵天手邊幾乎已無人可用的可憐處境,這簡直是要逼他去死。
若說他先前對淑妃還抱持著一絲奢想,現在也已盡數幻滅。
「夠了。」戰無絕實在不忍見他露出這麼癲狂欲絕的樣子,伸手重新將他攬入懷中,堅實手臂牢牢地圈住他纖細的腰肢,像是要幫他撐起一片天。
「嗚……」男人溫柔的撫慰,終於硬生生逼出梵天兩行酸澀的淚水,濺濕戰無絕的胸襟。
他不怕御天直來直往的挑釁,不怕週遭人輕視的目光,卻抵擋不住最親的人給予的惡意。
「她可是本宮的母妃呀,又卑鄙的以兩個小皇弟的安危作為要脅,本宮能怎麼拒絕呢?只能告訴母妃:『此事且容皇兒想想,皇兒身子突然有些不舒服,請恕皇兒先行告退。』……呵呵,你說,本宮是不是很窩囊?」梵天面露痛苦地望著戰無絕,本以為有了他這個得力助手之後,未來一切會變得越來越順利,沒想到淑妃單憑幾句話,就這樣將他僅存的希望活生生奪走,這叫他情何以堪?
一股打從心底熊熊燃燒的恨意,幾乎快將梵天的理智燒融。淑妃說出那些話時猶如夜叉般醜惡的嘴臉,令他只想在她臉上狠狠吐上一口唾沫,對她再也沒有半分敬意。
若說他先前對於皇位之爭還有些厭倦,現在他卻是非爭上一爭不可了。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自己!
「殿下……」
「對不起……」梵天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需要對底下人道歉的一天,但他真的對自己窩囊的決定感到慚愧,「本宮實在太沒用了……」
「你只是孝順,不願忤逆你母妃的意思罷了,但是……」戰無絕臉上露出淡淡的殘酷笑意,以往認識他的人知道,他這樣笑,就代表他想殺人了。而他要殺的人,從來沒有一個逃得過。「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乾脆將那兩個小皇子直接殺了吧?死物就不能拿來要脅人了,看淑妃少了命根子,在後宮還能掀得起什麼風浪?剛好,狩獵大典人多混雜,什麼事都能發生。」
眼前人殘酷至極的打算,令梵天頓時不寒而慄,徹底忘了眼下的窘境。
「萬萬不可!」梵天瞪大雙眸,慌忙阻止道:「母妃雖然心惡,但那兩個小皇弟卻是待我極好,你絕對不可以輕舉妄動!」
「可是……」
「沒有可是!」梵天態度堅決地打斷他的話。說老實話,雖然心底確實掀起滔天恨意,梵天卻從來沒有想過要殺人,戰無絕這個提議確實太刺激了。
將此人從暗無天日的牢獄中帶出來至今,梵天這才在隱隱約約間,得以一窺戰無絕一掀而過的血腥獠牙。
這傢伙確實殺伐果斷,殺死兩個小皇弟或許也能讓舅舅那方的勢力滅了其他希望,轉而對自己傾力相助,但是……梵天猛打個激靈,不願再深想下去。
「殿下,你很不甘心吧?」在戰無絕的觀念中,外戚勢大欺主這種事絕對無法原諒,能以雷霆手段將淑妃的氣焰打壓下去,他不介意親自動手,不過,此事還是得經過梵天的頷首同意。
「是,本宮是不甘心,但是用這種極端方式來反擊更為本宮所不喜,你別再說了。」梵天眉頭深皺,仍是搖首拒絕。
「好吧……」戰無絕輕嘆口氣,見他仍是愁眉不展,遂開口勸慰道:「殿下,你別太擔憂了,此事在屬下聽來,淑妃娘娘實在是太想當然耳了。」
梵天聞言一愣,不解地眨了眨眼。
「什麼意思?」
「憑屬下戰王一族直系後人的身分,屬下想做什麼幾乎可以隨心所欲。再說,既然已經奉你為主公,就不可能輕易改弦易轍,徒惹天下人恥笑。哼,憑她一個小小淑妃,憑什麼對屬下指手畫腳?」戰無絕一臉傲然,無比輕蔑地道。
「呃……」梵天真的呆住了。以他當時已經怒火中燒的腦袋,一時哪想得到戰無絕還有拒絕命令的權利……不對!尋常人是沒有這種權利的,但戰無絕的身分確實不同。
戰王一族可是私下被稱為「偽皇朝」的龐大世家,勢力驚人,其直系嫡親的身分之尊貴,幾乎可以和梵天平起平坐,一個後宮的小小嬪妃,確實沒有那個能耐指使得了他。
「……也就是說,不用將你讓出去了?」
「不錯,不過殿下也不必和淑妃娘娘說太多,免得淑妃娘娘生出其他心思。這樣吧,殿下乾脆這般回覆她,就說屬下忠心耿耿,無論被你如何打罵都不願離去,再勉強下去就要鬧自殺以表忠心了,請她不要繼續為難你。」戰無絕面無表情地認真道。
「這……哈哈,虧你說得出這麼無賴的話來……」梵天一陣錯愕後,忍不住笑了出來。真是不可思議,彷彿出現什麼天大的難題,擺到戰無絕面前都能被他輕而易舉地解決。
「若是淑妃娘娘仍不肯放過殿下,屬下自有手段讓淑妃娘娘知難而退,包在屬下身上吧。」
「你說的手段是……」梵天有點怯怯地看著他。
「放心,是很『溫和』的手段。」
「呵呵……嗯!我相信你!」
見他終於恢復歡顏,戰無絕臉上的冷厲神情亦緩和許多。
「心情好點了嗎?」
「嗯。」梵天靦腆地點了點頭。
胡亂發洩一頓過後,情緒趨於平緩的梵天終於感到一絲難為情。方才他在盛怒之下,第一個念頭便是先找到戰無絕再說。
腦袋一片空白的情況下,只記得氣得快發瘋的自己,一勁兒埋首疾奔,結果沒想到就這樣一路撲進戰無絕的懷中,彷彿一個受了欺負的孩子急忙找人撒嬌訴苦般,這舉動真是太……太丟臉了!梵天暗暗懊惱。
「無絕,本宮失禮了,請……呃……?」逐漸恢復理智的梵天,終於意識到身子被一具溫熱的男體牢牢地困在懷中,兩人貼合得幾乎沒有一絲縫隙,更不用說男人似乎才剛沐浴出來,身上僅著一件單薄的裏衣。
陣陣清新的體香撲鼻而來,梵天甚至能清楚地感覺到對方線條分明的肌里形狀。
再回想到方才男人似乎心疼自己咬出血絲的下唇,而用大拇指憐惜地輕輕摩挲的舉動,不知怎地,血液忽然全數往腦海裡頭衝似的,白皙的臉龐霎時通紅無比,心臟鼓譟的聲響比往常都大了數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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