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正在底下準備接受檢閱的韓睿並不知道,他已經被臺上的首長們當作了談資。

林少禹微笑著看著王自勇,問道:「誰長得像誰?」

「這批新兵裡,有一個小戰士長得……唔,跟您有七分像。」王自勇回想道。

「怎麼可能?」林少禹挑眉,玩笑道,「王團長,我可就只有一個女兒哦!」

「人家是A市的,你還能把種子撒那麼遠不成?」王自勇沖他曖昧一笑:「再說年紀上也說不過去啊!」

「您可真會開玩笑!」林少禹爽朗一笑。

「不過這小子素質還真不錯,是個好苗子。」

「您說……他是A市人?」林少禹笑完,突然意識到這一點,不禁心頭一凜。

「對,好像是姓韓。」王自勇想了想,不確定道,「是叫韓睿還是什麼……」

「韓睿!」林少禹驚訝道。

「怎麼,你們認識?」

林少禹深吸一口氣,按捺下紛亂的心情,苦笑道:「我外甥就叫韓睿,不過不會這麼巧吧?」

「喲!這可真奇了!」王自勇也驚訝了,「您外甥入伍您都不知道?這舅舅當的!」

「這事說來話長,底下那小子還不一定是我外甥呢,呵呵!」

「那倒也是。」王自勇摸摸下巴,建議道,「要不現在就去看看?」

林少禹心中一動,但是隨即就意識到兩人站在主席臺上,多少人都看著他們。此時此刻,絕對不是相見的好時機。「這個事不急,等閱完兵再說吧!」

王自勇點點頭:「那您留步,我還得到下面看看。」

「好。」

目送王自勇下了主席臺,林少禹微微歎了口氣。那個小戰士,真的是韓睿嗎?他怎麼會千里迢迢從A市到了這大西南呢?他那個在A軍區擔任某師師長的父親知道這件事嗎?

他逕自沉思,沒注意到師長已經過來了。

「少禹,這時候發什麼呆?」師長吳銘越拍拍他的肩膀,大笑。

林少禹立正,敬禮:「師長好!」

「得了,跟老子耍這套。」吳師長擺擺手:「走,到下邊瞧瞧去!」

「是!」

林少禹打起精神,跟著師長走下主席臺,上了等在路邊的敞篷吉普車。

吉普車開上訓練場,只見場上旗幟飄揚,新兵蛋子們個個精神抖擻,有的甚至激動得鼻尖都冒汗了。

吉普車沿著一隊隊整齊的佇列開過,吳銘越嚴肅地敬禮:「同志們好!」

「首長好!」中氣十足的吼聲幾乎要震破人的耳膜。

吳銘越眼裡閃爍著威武豪情,大聲道:「同志們辛苦了!」

「為人民服務!!!」

一個個青澀的鮮活面孔,將為部隊注入新鮮的血液,三年的軍隊生活,他們將逐漸成長為軍中棟樑,國之利器。

未來,是屬於你們的。看著這些英姿颯爽的小夥子們,吳銘越真想從胸腔裡大吼一聲:好!

林少禹沉默地在車上坐著,他的目光隨著緩慢的車速在新兵蛋子的臉上滑過。韓睿呢?他真的來了嗎?眼光余光掃到了王自勇,他的注意力馬上集中起來,如果韓睿在的話,那麼他肯定在王自勇身邊這個方隊!

幾乎沒有給他多想的時間,與王自勇隔了兩個身位的新兵——韓睿!真的是他!

林少禹一時間有些激動,他的目光死死盯在了韓睿身上,都這麼高了,那形容樣貌,果然與自己有七分相像。

都說外甥像舅舅,真的沒錯。

目光與韓睿對上,沒想到他只是略皺了皺眉,整張臉就恢復了平靜。

車速再慢,也沒在這個方隊前停留幾秒。林少禹忍住回頭看一眼的衝動,心裡越發不是滋味起來。這個孩子,還是怪他們的吧……

 

方陣檢閱完畢,車子駛回了主席臺。

分列式開始,三零二團的新兵連排在第三位。

吳韜緊張地瞄著盛行遠,低聲問道:「沒問題吧?」

「沒問題。」盛行遠淡定答道。

「就看你們的了!」

廣播裡響起了激昂的樂曲,閱兵開始了。

哢哢哢——整齊地腳步聲響徹訓練場,每個人臉上都嚴肅的很。

第一個方隊走過去了,主席臺響起熱烈的掌聲。

第二個方隊走過去了,師長滿意地點點頭。

第三個方隊,在盛行遠和韓睿的帶領下,越走越近。

「向右——看!!!」盛行遠與韓睿齊聲嘶吼。

啪!齊步變為正步,哢哢的腳步聲震得大地都在顫抖,三個月的訓練成果就在這一刻展現,新戰士們昂首挺胸踢著整齊的正步走過了主席臺。

韓睿帶隊走過來時,林少禹的目光就傾注在他身上。

英姿勃發,氣宇軒昂。兩個領隊一樣的出色,長相各有千秋,但是都是身高腿長的帥小夥。

「不錯!不錯!」吳銘越不住地點頭。

林少禹注視著韓睿,但是對方看都不看他,目光專注與主席臺的一個點,整支隊伍就這樣哢哢地走過去了。

他輕歎一口氣,引來吳銘越的注意。「怎麼啦?少禹?」

「沒事。」林少禹笑得風輕雲淡,道:「看看這些新兵蛋子,想到了剛入伍的時候。」

「你這個年紀就追憶往昔?不該不該!」吳銘越哈哈一笑,道:「我還想再幹二十年呢!老子就是不服老!」

「您也不老……」林少禹拿這個老上級沒轍。

吳銘越將目光轉回訓練場,又一個方隊走了過來。「你呀,就是心思太重,人生得意須盡歡,別老想那些有的沒的!傷神!」

「您教訓的是。」

吳銘越掃他一眼,露出個不贊同的眼神:「還有,說話別老這麼文縐縐的,老子聽了難受。」

「是!」林少禹挺直了肩背,抿唇一笑。

 

閱兵進行得很順利,在吳師長一番慷慨激昂的講話之後,每個新兵蛋子都湧起了一股想要立即上戰場的衝動。

然而,衝動歸衝動,紀律還是要遵守的。

臨近中午,各單位分批次帶回。

還沒有登車的單位,原地待命。就在這時,王自勇把韓睿叫了過去。

「韓睿?」

「是!」

王自勇拍了拍他的肩膀,滿含深意地沖他笑了笑。

韓睿有些莫名,隨即就想到了某個可能。兩個人心照不宣地笑了。

「看到主席臺後的那棵楊樹了沒?」王自勇問道。

韓睿抬眼望去,果然看到了一棵高大的白楊樹。

「那邊有人等你。」王自勇看看表:「十分鐘。」

韓睿猶豫了下,轉頭看向盛行遠。

盛行遠挑眉,用眼神詢問他:怎麼了?

韓睿咬了咬牙,沒再多想,拔腿朝白楊樹跑去。

盛行遠的眼睛一直追隨著他的背影,眼裡寫滿了擔憂。

韓睿很快就跑到了主席臺邊,在離白楊樹還有幾十米的地方,他突然慢慢停下了腳步。

林少禹就站在樹下,等著他。

兩人注視著彼此,韓睿不動,林少禹也不動。

韓睿看著這個兩年未見的舅舅,眼裡除了陌生還是陌生,因為母親早年就與娘家斷絕了關係,所以他和林家的人幾乎沒有交流。長這麼大,只有少數幾次與舅舅們見面,最後一次見到林少禹,還是在兩年前母親的葬禮上。

「韓睿。」林少禹喚道。

韓睿漠然地看著他,眼神複雜。

林少禹上前一步,輕笑道:「過來讓舅舅看看,你來這裡當兵都沒告訴我一聲。」

韓睿被動地上前,一步一步走向林少禹。

林少禹的眼中寫著心疼與關愛,他看著唯一的姐姐留下的孩子,他是那麼地冷漠與疏離,完全沒有親人血脈相連的親近感。但是,這不是孩子的錯,如果不是大人們……想到那些支離破碎的過往,林少禹的眼睛黯了黯。

「長高了。」韓睿走到他面前,林少禹欣慰道。

「嗯。」韓睿應了一聲,也不叫人。

「不叫我嗎?」林少禹苦笑。

「小舅舅。」

「好孩子。」林少禹拍拍他的肩膀,「是不是還怪舅舅?」

韓睿搖頭:「沒什麼好怪的,我媽去世時……你們能來,已經挺好了。」

想到千趕萬趕都沒能見到姐姐最後一面,林少禹眼圈紅了。他一把把韓睿擁入懷裡,哽咽道:「孩子,對不起。」

韓睿直挺挺地站著,直到拗不過林少禹的手勁,才緩緩地放柔了身段。舅甥倆就這麼擁抱著,或者說韓睿被動地被小舅舅抱著,對方的善意他感受得到,但是心裡卻沒有覺得溫暖。

親情之於他,實在是太美好的幻象。

早年,母親愛上了出身貧苦的父親,不顧門第之別,也不聽家人的勸阻,毅然決然地跟父親結了婚。然而,婚後的生活並沒有她想像的幸福,一直到在生下兒子韓睿後,才勉強和家人達成了和解。

好日子沒過兩天,更大的噩夢就襲擾了這個曾經養尊處優的小姐。丈夫不愛她,娶她也不過是想通過岳父的人脈躥升高位。當這條路走不通,他竟然選擇了投靠岳父的對家,震怒的林父再次和女兒斷絕了關係。

母親就這麼尷尬地生活著,娘家已沒臉再回,丈夫也不再貼心,長此以往,終至積郁成疾。

然而,生活對這對母子的折磨還沒有完。在韓睿高一那年,丈夫在外面的女人找上門來,原來這個女人才是丈夫真心相愛的人,他們甚至還有了一個兒子!一個比韓睿小一歲的兒子!!!

這次登門變成了壓垮韓母的最後一根稻草,她一病不起,含恨而逝。在她的病房外,兩個風塵僕僕的男人悲痛交加淚流滿面,這就是韓睿的兩個舅舅。

韓睿對舅舅的印象並不深,在母親最艱難的時候,他們也沒有伸出援手,在他的心裡,母親那邊的親人已經不是親人了。當然,那個所謂的父親,對他來說也早已不是父親。

現在,這個小舅舅要來跟自己展現親情嗎?他木然地任由對方抱著,心裡一片空明。

「你爸爸……」林少禹剛一開口,就被韓睿推開了:「別提他!」

林少禹眼裡閃過一抹狠厲:「不管他是不是你爸,姐姐的仇我一定要報,你可以這樣轉告他。」

「我跟他沒關係。」韓睿搖頭,心哀莫死。

那男人在母親去世第二年就把外面的女人娶回了家,那個外面的兒子才是他的兒子,自己……已經沒有家了。

林少禹點點頭,道:「以後就跟著舅舅吧。」

韓睿定定地看著他,眼裡有著遲疑。

林少禹自嘲一笑:「我知道你心裡對林家有諸多怨懟,但是孩子,時間會證明一切的。你現在不接受我沒關係,咱們慢慢來。」

韓睿點點頭。他已經懶得和這個人多費唇舌。

「在部隊裡還習慣嗎?」

「嗯。」

「有什麼需要舅舅幫忙的地方嗎?」林少禹笑道。

那個念頭再度冒了出來,韓睿欲言又止。

「沒關係,在西南這個地界,林家還有些能力。」林少禹鼓勵地看著他:「有什麼想說的?」

「我……」韓睿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想和盛行遠分到一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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