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野外生存

 

一路走到中午,全是上山的路,大家的疲態像山路爬不到頭般浮現在了臉上,不由都安靜了下來。但是一到扎堆吃飯的時候,話題又展開了,基本圍繞著手裡的食物在抱怨,你一句我一句地鬧成了一團。

趙海松咬了一口,眉頭皺得死緊地抱怨:「這什麼東西啊?一點兒味道都沒有。」

陳寅點頭附和:「確實,乾死老子了,嚥都嚥不下去。」

小扎西操著不標準的普通話,一溜的顫音飆了出來,開始嗆聲:「你真當這是上山野炊說?要不要給你背兩張桌子帶著格子布和蠟燭?吶,這是乾糧,對付著拿水嚥下去就算了,想咧還多也。」

陳寅不在乎地笑:「我倒是想,你有沒有本事背上來嘛?」

趙海松很明顯地叛變了,附和小扎西開始逗人玩:「要不要我再給你背個美女上來?」

陳寅眉梢一挑,賤笑:「求之不得。」

小扎西抬腿掃起幾片葉子:「晚上睡覺把枕頭墊高點兒哩。」

尼瑪桑日專注地看著手裡的牛肉,歎息出聲:「你們說,山上能打到野雞不?」

陳寅說道:「野雞不好說,想不想吃蛇?我路上看見一條,黝黑黝黑的,手臂那麼粗。」

趙海松翻了個白眼:「嚇唬誰呢你嚇唬?要是真碰見了,就你那膽子,估計早就叫起來了。」

陳寅怪叫出聲:「我會叫?哥們兒我小時候拿蛇當腰帶,我會怕那玩意兒?」

「吹!你繼續吹你!」趙海松怪笑,一臉的不信。

乖乖孩子凌小洪弱弱舉手證明:「不是,其實我也看見了,不過沒寅哥說得那麼可怕,也就兩根指頭粗細吧。」

「真有?」趙海松挑眉,慢慢收起了臉上的笑。

陳寅見有人附和,得意地抬起了下巴:「真的!騙你做什麼?」然後一雙眼慢慢瞪圓看著趙海松的身後,手指顫抖著抬起,「你後面……後面……別動!別動!千萬別回頭!」

趙海松的身體猛地一僵,頭髮都豎了起來,乾澀澀地笑著,想要說別開玩笑,卻怎麼都不敢回頭看上一眼。

這麼愣了幾秒,看著眼前一堆看好戲的臉,頓時醒悟過來,大叫一聲,撲向了陳寅。

頓時一幫子人看熱鬧的看熱鬧,下黑手的下黑手,鬧成了一團。

這是他們第一次吃軍用乾糧,乾扁的一小袋東西,裡面大多數是壓縮餅乾,還有一塊乾巴巴的牛肉乾,不就著水根本嚥不下去,所以大部分人一壺水很快就見了底。

林峰靜靜地坐在一邊看著手裡的地圖,與近在咫尺的打鬧形成了截然不同的靜謐氣氛。他蜷著一條腿,一隻手拿著牛肉乾搭在膝蓋上偶爾吃上一口,另外一隻手在攤開的地圖上來回地比劃。心裡默默地比對著之前的速度,估算出以之前的速度繼續前進的話,到達目的地最起碼還需要六個多小時。於是將東西吃完後,林峰拍著屁股站起身,說道:「我出去一下,你們在這裡繼續休息。」

四周頓時一靜,所有人都看向了林峰。

陳寅開口問道:「你幹嘛去?」

林峰笑了笑,將地圖折疊好放在胸口的衣包裡:「我去前面找下水源。大家水壺大多都空了,如果不解決水源問題,我們要不就得忍著渴上山碰運氣,要不就只能走回頭路灌滿水再走。」

「你一個人去?」陳寅說著,看向吉珠嘎瑪。

吉珠嘎瑪剛剛將黑腳從小扎西的屁股上移開,瞬間反應了過來,急忙站起了身整備。

林峰搖了搖手:「你們休息,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吉珠嘎瑪的動作頓住,眉頭緊得可以夾死蒼蠅:「林峰,你的意思是要自己單獨行動?」

林峰愣了一下,點頭:「把行軍包放在這裡吧,我們快去快回。」

吉珠嘎瑪幾步跨到林峰身邊,看了身後一眼。

陳寅揮了揮手:「這裡我看著,不會讓他們到處亂走,你們倆小心點啊。」

吉珠嘎瑪咧開嘴,露出小虎牙,比了個OK的手勢。

離開了大部隊,林峰前進的速度不由加快。事實上如果不是為了照顧身後的吉珠嘎瑪,他還可以更快。早點找到水源,早點繼續前進,也就可以避免夜晚天黑才生火紮營。

夜晚的叢林很危險,即便沒有猛獸在這座叢林生存,但是蚊蟲和毒物足夠對自己的隊員造成威脅。既然擔任了隊長,他就必須對所有人的生命安全負責。

吉珠嘎瑪出身山區,雖然現在甘孜成為藏族自治州後生活條件改善不少,但是小時候,家裡的兄弟幾個以及隔壁家的阿哥們經常要幫著家裡放羊。一幫野小子攆著山羊在山上亂竄,如履平地,那時候個兒還不高就可以輕易翻過家後面的那座大山,雖然大了後因為讀書成績還算不錯,家裡便靜下心讓他讀書,很少再往山上跑,但是這個爬山的本事是絕對丟不了。

尤其是現在經過三個月的軍訓,練出了些本事,追上林峰自然是不難的。再加上隱隱有著較勁的目的,看著前面的背影,憋了一口氣,好幾次都想反超到林峰前面。

林峰當然看得出吉珠嘎瑪的較勁心思,再加上這小子以超越自己為目的一系列行動,意圖早就傳遍二大隊。

其實林峰覺得就算是讓著他也無妨,也就這麼點兒自尊心的事兒。

但是前提是別的項目,這裡不行。

這裡畢竟是個陌生的山區,不是誰家的後山,就算行進路線早就被先頭部隊掃過點,但是路線偶爾有偏差也是有可能的。地圖上不會標註出哪裡有蛇,有凸起的樹根,所以在這山林裡走,絕不能憑著意氣,必須要小心謹慎。

於是又一次吉珠嘎瑪走到前面的時候,林峰突然開口:「吉珠,你還是在我後面吧。」

吉珠嘎瑪轉頭看他,蹙起了眉頭:「為什麼?」

「不用走那麼急,我們是在找水源,不是在比賽。」林峰露出淺淺的笑。視線移開了一下,然後很快地轉回到吉珠嘎瑪的臉上,問道:「對了,你吃過蛇肉嗎?」

「沒。」

「想吃嗎?」林峰繼續問。

「不想。」吉珠嘎瑪被問得莫名其妙,一肚子的較勁被對方雲淡風輕的笑吹得煙消雲散,突然不知道自己之前的意氣鬧的是哪齣。

「真可惜,你看看身後左側,十米處,樹幹。」林峰用下巴比了個方向,從褲子包裡掏出了軍刀,亮出刀刃。

吉珠嘎瑪順著林峰的視線轉頭,就見一根支出的樹杈上纏繞了一條墨綠色的蛇,前半身是黃綠色,後半身是黑色,目測約兒童手臂般粗細,長度最少兩米。

「烏梢蛇,微毒,位置很合適,適合捕殺。」林峰說著緩慢地走到吉珠嘎瑪身邊,望了他一眼,「真的不吃?」

吉珠嘎瑪的雙眼鎖在烏梢蛇身上,頭皮發麻:「不,藏族忌諱比較多。」

「比如?」林峰問道,心裡卻計算著距離和下手的部位。

「很多,大體上我們只吃牛、羊、豬肉。」

「哦。」林峰不太上心地「嗯」了一聲,舔了舔嘴唇,慢慢地摸了過去。

吉珠嘎瑪看著林峰的背影,迷彩軍裝包裹著的身體,那一片的綠色交錯在斑駁的光線下,熟悉的畫面……

他發現,自己似乎避免不了地總是在這個人的背後看著,本來以為追上的時候,對方卻展現出更多的實力讓他無法企及。

吉珠嘎瑪注視著這個背影,抿緊了嘴角。

藏族人是不吃蛇,但是絕對忌蛇的只是藏族內部保留古習俗較多的山寨。事實上,甘孜州被漢人同化了不少,也有不少人吃過蛇,他的不吃和沒吃過,只是因為家裡人的老習慣而已。

出來當了兵,他早就預料到很多習慣要做更改,部隊雖然體諒少數民族的風俗習慣,但是除了不可逆的一些民族習俗外,他知道自己需要做的改變還有很多。

所以……

吉珠嘎瑪將視線落在了烏梢蛇的頭上,那猙獰的蛇信在他的視線裡吞吐,冰冷的豎瞳落在心裡,心臟的跳動猛然加劇。原來,不是不吃,而是害怕!對於蛇這種生物,自己本能地害怕著,所以才會不假思索地拒絕。

林峰走得很慢,謹慎地注視著樹梢上的烏梢蛇。這種蛇有毒,卻毒性不強,就算被咬上一口,只要處理及時就無礙。但是這種蛇和大部分的蛇一樣膽小,行動迅速,反應敏捷,善於逃跑,要抓住牠,必須快、準、狠。

於是,當雙方的距離達到一個極限後,林峰猛地暴起,握住的軍刀在半空畫出懾人心魄的光澤,狠而準地插在了蛇頭上。

蛇身在樹枝上纏緊掙扎,林峰頭也不回地叫道:「把你的刀給我!」

吉珠嘎瑪急忙跑上前亮出了刀,看了眼被釘在樹梢上猙獰的蛇頭,問道:「砍哪裡?」

林峰詫異地扭頭,看到對方繃緊的腮幫子和豁出去的眼神,於是說道:「把頭割掉就可以了。」

吉珠嘎瑪不再說話,抬起手臂,利落地在蛇頸處來回割了幾下。鋒利的軍刀讓這個工作完成得很輕鬆,當身首分離的瞬間,吉珠嘎瑪暗自鬆了一口氣。

林峰看著吉珠嘎瑪的臉突然笑了起來,他欣賞敢於面對自己弱點的人。

其實吉珠嘎瑪已經很棒,他相信如果不是自己出現,選擇來到這裡,吉珠嘎瑪一定是這批學員中最棒的那一個。

事實上,能夠成為偵察兵,並且入選「獵鷹」,就已經是一名很出色的士兵。畢竟,他們就讀軍校,更多是為了成為軍官,而不是成為一名特種部隊的士兵。

吉珠嘎瑪被林峰笑得不自在,於是緊繃著臉去扳開蛇身,蛇的神經還在發揮作用,將蛇和樹枝分開是一個力氣活。

林峰見吉珠嘎瑪不願意多談,於是小心的將蛇頭丟在地上就地掩埋後,就空出手去幫吉珠嘎瑪。

看得出來,吉珠嘎瑪真的豁出去了,蛇血流了一手也不管不顧,只是面色森寒地咬著牙緊緊握住斷口處,一門心思只想完成手上的工作。

林峰看著吉珠嘎瑪抓得青筋畢露的手背,慶幸蛇屬於冷血動物,血液不多,否則按吉珠嘎瑪這樣蠻幹,換了個物種想必已經噴了一身的血液。

將蛇取下來後,吉珠嘎瑪拎著手裡的蛇問道:「接下來呢?」

「繼續找水源。」林峰將軍刀上的血液拭去,望向前方,「你先把蛇送回去?我自己去找。」

「一起回去,再出來。」吉珠嘎瑪說道。

「太耽誤時間了。」林峰笑了笑,「我們需要在日落前到達目的地,需要準備的工作很多。」

「你的意思是,一定要自己去?」

「嗯。」林峰點頭,「我沒問題的。」

吉珠嘎瑪遲疑了兩秒,挑眉:「你知不知道自己很不合群?」

「誒?」林峰轉頭,收束心神地看向吉珠嘎瑪,眼裡帶著疑惑。

「自以為是,總是喜歡獨自行動。說是不合群,我覺得你是高傲,林峰,你是不是覺得帶著我很不方便?」

林峰舔了舔嘴唇,看著眼前這張正兒八經的臉,突然笑了,有點兒無語。

其實自己到底合不合群,林峰是心知肚明的,但是知道是一回事,去改變卻很難。

找到歸屬感,活在當下。

別人輕而易舉可以完成的事情,對於他來說,卻需要更長的時間,去尋找活在當下的意義。

他曾經對自己的父親說過,來到這裡是為了學習叢林作戰的本事,針對西南地區的特有地理環境契合地成長。其實現在看來,這個選擇沒有錯。昆陸的課程並不像海、空軍的針對性培養,也不像國防科技大有技術性更強的研究課程,這裡更多的是單兵素質的鍛煉。雖然到現在軍訓還沒有結束,他們還沒有正式地接觸到文化課程,但是可以想像,這裡的研究方向必定還是圍繞陸軍的裝甲、地對空、補給等方面開展。

這些知識,對於現在的他來說,就夠了,足夠。

至於人與人之間的交際,他不是沒考慮過,但是找不到契合點。隊友們開著的玩笑是他十五年前開的,討論的話題是無厘頭的,說實在的,他找不到可以插入的點。

當然,如果他無視自己實際的年齡,無視這些孩子比自己實際上小了十多歲,他當然可以活得自在點,開心點,但是這些差距就是現實,他做不到。

就像這次的野外生存考驗,他想的不是該如何與這些孩子們一起衝向終點,漂亮地完成考核內容,而是自己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夠杜絕所有的傷亡,如何能將這群孩子完整地帶到終點。

一起和帶,看起來結果一樣,卻是兩個不同的方面。立腳點不同,自然過程也會不再一樣。

林峰笑了兩秒,深深地看向吉珠嘎瑪,對於這個上輩子的仇人,這輩子的同學,他有一種衝動,想要問問對方,如果是你呢?像我一樣,帶著上輩子的記憶和一肚子的遺憾站在這裡,你的選擇呢?會不會也和我一樣?

吉珠嘎瑪是一個很少會尷尬的人,不能說他粗線條,而是從小到大的習慣讓他在大部分人尷尬的時候總是不以為然。就像他和林峰最初矛盾的起因,如果換成了一個從城市裡走出來的,花花腸子繞得比較多的人,或許更多地會選擇視而不見。

吉珠嘎瑪是個比較直的人,直爽的藏族人。

他的情緒更多地擺放在臉上,做不來掩飾,剛剛從家裡出來的他幾乎是乾淨透明的。

所以,面對林峰彷彿帶著自嘲般地笑,他發現對方似乎在譏諷自己的語言,用沒有語言的面部表情回應自己。

於是他黑下了臉,眼中帶著怒氣:「還是說,我們所有人在你眼中都是拖累?不值得和你成為同學?戰友?」

林峰抬手拍上他的手臂失笑,而低著的頭抬起,看向他,明潤的眼中帶清澈的光澤:「吉珠,我只是在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在這個行動小隊裡,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定位,我只是希望能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到更好。如果,這樣的做法讓你誤解,我道歉,但是我絕沒有看不起任何人的想法。」

被拍打的手臂下意識地突然繃緊,吉珠嘎瑪很想躲避開,卻最終按捺了下來。和林峰之間的戰鬥太久,雖然對方沒有當成一回事兒,但是吉珠嘎瑪知道自己的認真,如今突然之間被對方用熟絡的語氣交談,讓他一時間找不到自己的定位,這種混淆感嚴重影響了他的判斷。

於是在對方的平淡語氣中,他也不由消去了所有的火星,難得語調平穩地開口:「你說過,這是集體活動,你希望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到更好,但是你沒有考慮過別人的心情嗎?大家也會怕你出現危險,怕失去音訊。林峰,站在我們的角度上想想,受傷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站在前面的人為了保護自己而受傷。不要看低這裡的任何人,三個月的相處,足夠我們將彼此視為兄弟。」

吉珠嘎瑪的這段話有些出乎林峰的意料,記憶裡的這顆珠子很少會說出這麼感性的話,尤其在自己面前。兩個人似乎永遠在爭鬥中,不曾心平氣和地坐下來交談過,於是他沉默了一會兒,慎重地看待對方第一次的質疑。

吉珠嘎瑪見他沒開口,於是有些急了般立起了眉梢:「這個,反正你要站在我們的角度去想,雖然你各項成績出色,但是畢竟是一個人,在這山裡面出了問題怎麼辦?兩個人一起行動總是有個照應,你不能自己一個人探路,絕對不行,你要是真要去,我扛都要把你扛回去!」

林峰見吉珠嘎瑪真的有些急了,說得語無倫次,還帶著威脅,於是真是失笑,抬手在吉珠嘎瑪的胸口上捶了一下:「我知道了,和你一起回去。」

吉珠嘎瑪面色頓鬆,笑開了一口白牙,遞了個孺子可教的眼神出來,轉身往回走。

林峰看著吉珠嘎瑪的背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那裡有點兒熱,竟然被這小子給教訓了一頓。

吉珠嘎瑪回去後,帶著幾分得意地將蛇丟到了眾人面前,一石激起千層浪,除了那個被吉珠嘎瑪重點關照的趙海松。當他看清楚攤在自己身上的物體是條蛇,他差點嚇得暈過去。眾人紛紛遞去了「蛇=美味」的飢餓目光。

吉珠嘎瑪也不居功,指著林峰說是他抓的,於是眾人感激涕零。

林峰只是抿嘴笑著,淡定點頭。

眾人見他繼續孤僻的老樣子,於是習慣地無視林峰,擠在一起討論怎麼處理這條蛇。

吉珠嘎瑪擠在人群裡看了會兒熱鬧,才想起外面還有個人等著,於是轉身看去。正好見到林峰在看時間,帶著幾分赧然地走到了跟前:「現在繼續出發?」

林峰點頭:「你去和大家說一聲,蛇膽和蛇血千萬別逞強生吃,裡面寄生蟲比較多,容易生病,回頭晚上架起火再處理。」

「幹嘛要我去說,你啞巴啊?」吉珠嘎瑪挑起眉。

「……」林峰沉默,這小子怎麼一張口就讓人想揍上一拳?不過這麼耽誤了一會兒,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個多小時,林峰簡單地說了一下蛇的處理,接著又帶著吉珠嘎瑪上了山。

這次再出來,兩個人之間緊繃的氣氛總算是融洽了不少。雖然吉珠嘎瑪依舊想要走在前面,這次的林峰卻選擇了跟隨在他的身後。就像是給三海獨立成長的空間一樣,林峰突然也領悟到,這裡的每個人都需要機會去證明自己的價值。

至於前方的危險,林峰相信,吉珠嘎瑪有能力處理好未知的危機。而他只需要在後面看著,必要的時候給出正確的提點就好。

這一路,吉珠嘎瑪的小樣確實春風得意。一張繃緊裝逼的臉上,那雙眼卻隱約透露出目的達成的喜悅,前面再也沒有那個熟悉到嘔的身影,心情終於舒暢了好多。

林峰看著吉珠嘎瑪的背影,總覺得有些好笑,這個還沒抽枝發芽的小子,竟然就是上輩子牽累自己後悔的罪魁禍首。前面的這個男人,不,男孩,青澀得就像是一顆剛剛結出的小果實,酸酸的,和每一件事物較勁,什麼冷靜、封藏、勇猛都消失無蹤,只有滿腔年少時光的熱血激情,敢與天比高的豪邁。

「吉珠,『嘎嘎』是什麼意思?」想到上輩子,林峰忍不住問道。

吉珠嘎瑪正在劈砍樹枝的手一頓,轉頭看過來:「你懂藏話?不對,為什麼要這麼問?」

「有點兒好奇,我聽人這麼叫過你。」

「有人叫過?」吉珠嘎瑪眼一凝,帶著戾氣,「誰這麼叫我了?」

「沒,我只是好奇。」總不能說是上輩子,你的那群戰友們都這麼叫你吧?林峰覺得自己嘴賤,開口前幹嘛不好好考慮一下,給自己找了這麼一個下不了的臺階。

吉珠嘎瑪銳利的目光在林峰的臉上瞪了一會兒,見對方真的不願意回答自己,於是不太甘願地開口:「藏語翻譯過來的意思我不太喜歡,你別再問了。還有,你叫我珠瑪就可以了,別叫吉珠。」

「為什麼?」

「吉珠在藏語裡是小狗的意思。」

「噗!」林峰繃了一下,沒繃住,咬著下嘴唇偏開了頭,詭異地想起了那個藏獒論。

這就是民族差異啊!

說實在的,比起珠瑪,林峰是真覺得吉珠是個很好聽的名字,吉祥的珠子,多吉祥寶貝!但是到了藏語裡,卻變成了小狗。

雖然說,藏獒是世界名犬,可是藏族人起這麼一個名……

林峰不地道地笑了。

名字是吉珠嘎瑪永遠的痛,如今被人翻出來問,還要親自解釋,就算這個康巴漢子也不由尷尬了起來,黝黑的臉上色澤深了幾分。

看著眼前努力繃著臉的林峰,吉珠嘎瑪幽幽地說:「不要笑出來,不然揍死你。」

吉珠嘎瑪不說還好,一說,林峰頓時往地上一蹲,再也挪不動腳了。

小藏獒啊小藏獒,真想在你的腦袋上摸摸,不知道你這隻小狗會不會一口咬斷我的脖子。

吉珠嘎瑪見林峰沒完沒了地笑,一張臉黑了又黑,突然懊惱自己幹嘛要和這個人解釋得那麼清楚,就按原先一樣,雙眼一瞪不就完事兒了嗎?

如今竟然在這人面前再次落了下風。

手裡的樹枝被大力的手掌抓得瑟瑟作響。吉珠嘎瑪看著手裡的軍刀,真想在這個人脖子上戳那麼一下,世界就安靜了。林峰是吧?看著眼前一片又一片的林子,吉珠嘎瑪磨牙,突然覺得自己可以再幼稚一點兒,把樹林當成眼前這個人發洩出來,一定會很爽。

林峰笑了一會兒,覺得不太地道。拿別人的傷痛當成笑話,不好,咳!非常地不好。

他抿著嘴,站起身,看著眼前這隻小狗,黑漉漉的眼睛,染上了惱怒,竟像是刷了一層釉,明潤清澈,尤其是在如蝶般飛舞的睫毛映襯下,實在是漂亮得緊。

其實人都是喜歡漂亮的東西的,吉珠嘎瑪就是個很漂亮的人。除了皮膚黑上一點外,五官突出,濃眉大眼,再加上削尖的下巴,真的是很出色的模樣。

人和人的第一次接觸,大多數都是憑藉外表作為第一印象,接著才是熟悉瞭解。

他對吉珠嘎瑪的認識卻偏偏反了過來,在他還沒見識到對方的臉時,已經被對方的行為惹怒,臉長成什麼樣子,自然已經不再重要。

林峰是第一次這麼認真地看這個人,突然發現有著這樣一雙乾淨眼睛的人,本身也該是一個純淨的人。或許,就是錯過了這雙眼,才會讓他對對方的瞭解一再地偏向一條岔路。

所以,在一種隱晦的情緒下,林峰忍不住問道:「珠瑪,如果有一天,你和一個人的誤會直至無法解決的時候,你會選擇自己的腦袋還是自己的拳頭?」

「拳頭!」吉珠嘎瑪咬牙切齒,還在介懷自己嘴賤將答案說出來,恨不得先給自己一拳。

「我是說真的。」

「拳頭!」

「不是,珠瑪,我們當剛剛的事情不存在,你認真地想想。」

「拳頭!就是拳頭!你煩不煩啊?」吉珠嘎瑪被問得立起了一身的毛,挑眉瞪眼沒了好氣。

林峰看吉珠嘎瑪真的怒髮衝冠,於是後知後覺地發現,此時此刻問這個話題實在是不太恰當,只能擺了擺手,當成什麼都沒問過。

這麼走了一會兒,吉珠嘎瑪回過頭來,很認真的一張臉:「我想過,但是沒發生過的事情我找不到答案。」

林峰笑了笑,表示瞭解。是啊,沒發生過的事情,誰都不知道自己會作出什麼樣的選擇。一本小說,設計了開頭和結尾,但是就算是一樣的開頭和結尾,經過不同的手寫出來,過程也不會一樣。

那時候他們之間是否有誤會?誤會是怎樣產生的?又是怎樣發展到最後那般慘烈的地步?就連當事人的自己都是迷糊的。

這樣的問題,真的很傻。

學校給予他們的地圖是合理化的,當他們在距離捕殺那條烏梢蛇十來分鐘的前方找到水源的時候,林峰發現自己再次高看了這次的野外生存考驗。

十二個人一隊,發放了足夠量的食物,走在密佈水源的路線上,說實在的,林峰突然有一種感覺,這次的考驗就是讓這幫孩子們出來踏青的,完全沒有難度。

吉珠嘎瑪看著腳下清澈流淌的溪水笑開了一張臉,眼中帶著滿足和欣慰以及絲絲的得意。

林峰在旁邊看著吉珠嘎瑪的面部表情,心裡開始分析,最後發現自己再次錯了。確實,這樣的野外生存對於自己來說很簡單,但是在這些才離開家不久的孩子們眼中,卻已經是合理的考驗,循序漸進地讓他們從受到保護的前半段人生中走出,設計一次考驗賦予他們足夠的自信。至少,經歷過這次的野外生存訓練,已經達到培養他們在低危險的野外生存下去的目的。

就是這樣,知道得越多,學習得越多,所以越是無法讓自己融入其中,因為看待事情的認知已經從根本上脫離這個層面,所以才會找不到自己的歸屬感。

如果還在上輩子,林峰相信,如果自己沒有和珠瑪發生那樣的事情而離開「獵鷹」,想必現在的他們正攜手走在沒有預先抄點的叢林裡,從一個伏擊點轉換到另外一個伏擊點。在面臨叢林威脅的同時亦要面對敵人的槍口,遊走在死神的刀尖之上。

真是可惜,錯過了擁有那樣豪情熱血的生涯,如今只能悲慘地緬懷。

林峰看著吉珠嘎瑪蹲在地上灌水的動作,突然有一種衝動,讓這個人也變強,變得很強!然後一起去品味特種軍人特有的豪邁人生,一起在槍林彈雨裡成長成一棵頂天立地的大樹。

這次……

林峰注視著吉珠嘎瑪緩緩地蹲下了身,目光專注。

他想說,這次就讓我帶著兩個人的遺憾,等你真正地成長起來好不好?不再有爭鬥,不再有誤會,讓我成為一個引領者,為我們兩個圓上一個夢。

吉珠嘎瑪灌滿了一壺水,轉頭看向林峰,笑開的嘴突然定住,被對方眼中的悲傷籠罩,一時間失了神。

然後眼前的人緩緩笑開,如冰雪盡去的春天,散去陰霾的晴空,風輕雲淡的眼中似乎帶著某種期盼,明潤的光澤落在眼底,刻在心上。

吉珠嘎瑪眨巴著眼,生硬地轉開了視線,只覺得後背發毛,連手怎麼擺放都不知道。最後只能猛地站起了身,粗聲粗氣地開口:「你不灌水?」

「我還有很多。」林峰笑道,「水是人類生存下去最寶貴的東西,飢餓可以讓我們堅持一週的時間,但是乾渴卻只能存活三天,所以我們必須知道水的重要性,在有準備的情況下,盡量節約每一滴水。」

吉珠嘎瑪被林峰這一番與之前態度截然不同的語重心長驚嚇到了,嘴巴開合了兩下,才嘶啞地「哦」了一聲。

解決了水的問題,接下來大部隊再次前進。一路上因為有林峰和吉珠嘎瑪的探路,小隊前進得很順利,在晚上六點五十八分,到達了目的地。

林峰到達目的地看的第一眼,就發現軍校的用心良苦。抄點的標誌是一塊三角形的大石頭,上面刻上了一句需要帶回去交差的口令。當然,這些不是重點,而是這塊大石頭所處的位置,在這一路陡峭的山路中竟然有著難得平坦的空地,巨大的石頭還非常好地形成了一個擋風點,實在是安營紮寨最棒的地方。

足夠四個人擠著睡的帳篷被兩個人平分,另外的人背著雙人睡袋,這樣的配置在小隊裡一共三份,也就是說,他們帶了三個帳篷和三組雙人睡袋。

到了目的地,林峰簡單明瞭地分配每個人的工作任務,然後自己就帶著吉珠嘎瑪去收集乾柴。在明確找到自己新的定位後,林峰恨不得將所有的知識一股腦地灌到吉珠嘎瑪腦袋裡,讓這小子一夕成才。

吉珠嘎瑪一路上聽林峰說著眼前的是什麼樹,什麼樣的樹在野外生存的時候可以起的什麼樣的作用,地上什麼樣的野草可以拿來吃,什麼樣的物體有隱藏危險千萬不要碰,幾乎有著受寵若驚,無頭無腦的感覺。

說實在,他是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和林峰這麼熟絡了,熟絡得簡直讓他覺得害怕。

於是這位康巴漢子難得有點兒小肚雞腸地開始揣測林峰的意圖,琢磨著這人是不是有什麼暗手,一路小心翼翼地記路。

林峰指著一棵松樹道:「這種植物在高寒地帶很多,樹脂很多,易於燃燒,你應該不陌生的。我們可以收集樹下的松針,鋪墊在篝火下層和上層,讓粗的樹枝更容易燃燒,而且可以砍下部分新鮮的樹枝堆放在火堆旁邊烘乾備用。當然,這類樹枝還有其他用途,比如它們經過燃燒後揮發出來的味道,會為燒烤物提高別樣的香味。」說到這裡,林峰頓了一下,「珠瑪,你是不是不吃雞的?」

「呃?嗯!不過我會嘗試。」

林峰點了下頭:「在野外最容易獵取的就是野雞和野兔,以及蛇肉,如果在軍隊繼續待下去,如果你有站在最前面的理想,你必須學會接受這些味道。」說完,林峰先笑了起來,「事實上人真到飢餓的時候,任何動物的肉都是補充體能的最佳來源。能不能告訴我,你有什麼東西是真的沒辦法接受的?」

「天上飛的和水裡游的,我從來沒吃過。不過我們家那裡沒有水葬的習俗,魚類我想我是可以接受,但是鳥類如果不是必要,我不會吃。還有,狗肉我也絕對不吃。」

「狗?」林峰挑眉,長長地「哦」了一聲。

林峰回憶了一下上輩子的自己在和吉珠嘎瑪接觸的時候有沒有犯過這些忌諱,然後想起了母親找人帶進來的補品。

其實這很好想到,林峰上輩子是去當特戰隊員,不是在炊事班當兵,當然不可能自己親手做什麼東西,能夠犯了這顆珠子的忌諱也只有那些湯湯水水。

但是,就像吉珠嘎瑪自己說的一樣,既然當了兵,有些藏族的風俗習慣當然不能夠保留下來,就算自己不小心過了這個界限,也不會引起多大的爭端。吉珠嘎瑪身在漢族人很多的部隊裡,想必都習慣了這些風俗差異,也不可能小氣到因自己的無知而大動肝火。

想必,他和吉珠嘎瑪的矛盾還要往前面追溯,但是到底是什麼?

林峰和吉珠嘎瑪將柴火抱回去的時候,營地裡已經架起了三個帳篷,成品字狀排列。帳篷的中間用光滑的石頭圍成了一個圈,中間空出來的地方想必是用來置放他們手裡抱著的柴火的。

隊員們分成了三批在行動,三個人圍在石頭旁削著拇指粗細的樹枝,用於製作等下要用的燒烤架子。他們腳下已經放了一堆削好的樹枝,看數量架出一個燒烤網都沒問題。另外三個人正在一塊平坦的大石頭上處理蛇屍,圍成了一圈,遮得嚴嚴實實看不出情況。最後三個人正在營地的最外圍利用廢棄的樹枝架起一排柵欄,圈出一個保護範圍,地上細細地撒出驅蟲蛇的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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