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展子舒輕舒一口氣,緩緩睜開眼睛,面對房間裡的黑暗,他仍是睡不著。腦子異常地清晰,他可以想像明天會發生什麼事,林娜為了房子的事已經同她的父母提起了,在展子舒再度拜訪林娜家的時候,林群也從旁側擊過這件事。

展子舒的安排可謂非常簡單。九七年地產已經開始逐漸興起,土地資源一天比一天珍貴,而展國輝身任國土資源部的部長,從來都是炙手可熱的位置。而地產對於國土資源而言只不過是小小的一部分,甚至展國輝都不會親自去管它。但在國都,那些有頭有臉的地產富商們,哪個不看展國輝的臉色?而誰又不知道展國輝最疼的不就是他的小兒子?

所以要弄到幾套房子,對展子舒而言簡直易如反掌。不過,展家向來在這些事上都十分小心,不落任何的實際把柄,展家到現在住的也是國家分的房子。只是這點小心,在未來的幾年內,因為地價,又因為更讓人瘋狂的利益和日漸膨脹的權勢而逐漸消散。

但他絕對不會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不是麼?黑暗中,展子舒嘲諷似的勾起了唇角,眼睛裡閃過的卻是凌厲。他對林群是這樣解釋的:有個地產商在國都市區有新的樓房在售,展子舒的幾個髮小都看上了那地方,地產商礙著展子舒的面子,給的價和白菜沒大區別。不過小心起見,那些髮小們沒準備用真名去要那房子,都用了其他的一些身份。如果林群也想要,那麼他也可以帶上一份,但身份要他自己去準備。

展子舒這麼一說,幾乎是正中了林群的下懷。再者,展子舒也在說話間有意無意地透出,他的幾個髮小,似乎還沒找到合適的「身份」,而展子舒已經有點不耐煩了,了不起就不要那房子。本來他們這群髮小就是因為覺得長大了,想要個自己的地方,所以才興起的念頭,屬於可有可無的那種。

但這樣的話聽在林群耳裡就不一樣了。展子舒的髮小們是什麼人?在國都裡,哪個不是響噹噹的人家出來的?說句難聽的話,將來在國都呼風喚雨的人裡,十之八九都是這群孩子了。這時候要能從小就和這些人熟識甚至套上交情,那可是件天大的好事。況且,他的女兒林娜要也能混入這個圈子,將來還愁什麼?就光是眼前而言,若非林娜和展子舒走得近,這房子的事能那麼容易麼?

林群並不是傻瓜,他承了展子舒這「贈房」的情,必然也懂得「孝敬」。而林群能給出手的東西,就是「身份」。林群也自認聰明了一回,從展子舒的話裡他聽出展子舒似乎並沒想要那的房子,而是他的那群髮小們,展子舒不過是勉強也隨著大流罷了。既然展子舒和他的那群髮小關係這麼好,那麼林群也乾脆讓展子舒賣了這個人情,他準備了足有十多個「身份」給了展子舒。

這年頭房子雖然還沒後來漲的那麼離譜,可也至少得二三十萬的數字,這對於普通人家已經算是天文數字了。林群雖然不至於連二三十萬都拿不出,可怎麼都算差不多掏空家底了。但展子舒卻賣了個天大的人情給他,林群沒花上三萬塊錢,就平白得了一套接近一百五十平米的房子。

而那個時候,「身份」這種東西,頂多也就值個七八千。林群能弄到「身份」也是職務之便,安全局裡要什麼樣的「身份」沒有?還都是一個真似一個的。對林群而言,也不過是多幾個空白身份編號而已。用這換房子,豈非是賺大了?更何況還有這樣的一舉多得的效果。

林群給的是一臉高興,展子舒收卻隨意。林群也沒往心裡去,他明白,展家三少,要真想要什麼,什麼沒有?他這不過算是趕上了。

至於展子舒他心裡清楚,幾份房產轉讓合同已經在他的書包裡,明天就要給林群去簽字。那套房子就算是林群的了。而那合同……展子舒拽了拽身上的被子,他學的法律可不是白學的。終於又有了點睏意的展子舒有些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睡夢中,似乎又想起了什麼,可是因為腦子實在疲倦,也就沒再去多想。

 

隔天,展子舒到了學校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了林娜,然後把合同給了林娜,讓她帶回去給林群簽字。然後展子舒就笑著恭喜了林娜,林娜的臉沒出意外地紅了。這一幕又被不少同學看到,學校的流言更盛。

一放學,完成了第一步計的展子舒心情不錯,書包裡還揣著那十幾個「身份」,沒什麼耐心再去等林娜下課,就囑咐了王叔一聲讓送林娜回去,他今天則不回家吃飯。然後,展子舒就慢悠悠朝著另一個方向而去,景義和蔣燦兩個還約了他不知道要幹什麼。

不過,沒想到的是,才只是轉了一個彎,展子舒就被人重重一拉,進了一個偏僻小巷,背重重撞在了牆上,疼得展子舒悶哼一聲。定下神,他才看清那個拉他的人,居然是蕭錦程?!

「蕭錦程?你瘋了?」展子舒扶著牆站穩,怒氣衝衝看著蕭錦程,他想幹什麼呢?

蕭錦程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大力氣,他前兩天就來了,可每天都看見展子舒和那個女生說說笑笑一起離開,心裡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雖然展子舒明確告訴他不可能,但一個人的心思又怎麼可能是自己完全能控制的?

今天看到展子舒一個人,蕭錦程就沒忍住。這會兒看展子舒疼得小臉都白了,他可心疼得緊,忙扶著,有點訕訕道:「你……沒事吧?我……對不起。」

展子舒皺著眉看蕭錦程一向沒什麼表情的臉上透著股無措和淡淡的畏縮,不知道為什麼,展子舒很不喜歡看到蕭錦程這樣的表情。「畏縮」這種詞不應該用在這個人身上,可他為什麼會這樣?展子舒暗歎了口氣,喜歡一個人的感覺他不知道,可是要他像蕭錦程這樣,展子舒完全沒法想像,更何況是對著一個男人。

但是,不論如何展子舒也不想因為自己再讓這個男人……

「行了,我沒事,就撞了下而已。倒是你,怎麼突然來了?」展子舒雖然想著態度好一點,可是話一出口就自然帶著股不耐煩的感覺。展子舒心裡微頓,難道是習慣了?想想過去,展子舒對著蕭錦程的態度,他又釋然,這已經好了很多了不是麼?換過去,他不罵得人狗血淋頭才怪。不過,要是以前,他也不會和蕭錦程這樣站一起。

蕭錦程躊躇了一下,才道:「我爸到S市了。謝謝你。」

展子舒這才想起這個茬,當下點頭道:「這就好,還順利麼?」

「嗯。」蕭錦程應了一聲就不再說話,就這麼看著展子舒。

展子舒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兩人就靜靜的站在小巷裡。而西下的陽光越來越淡,小巷也開始變黑了。

展子舒就覺得周圍的氣氛有點說不出的古怪,蕭錦程的眼神讓他有種想要奪路而逃的感覺。該死的,剛才那「畏畏縮縮」的模樣,怎麼說沒就沒了呢?眼睛瞪這麼大,學狼呢?

展子舒乾咳了一聲,總算打破了沉寂,道:「你……你來就為這事?」

蕭錦程又「嗯」了一聲,迸出兩個字:「道謝。」

告非啊!多說幾個字會死麼?展子舒在心裡嘀咕,然後道:「沒什麼。說了,也不單是為了你,以後我也會去S市的。」

「好。你來。」蕭錦程又回到了過去那種惜字如金的樣子。

展子舒無可奈何,道:「那你還不走?」

「送你。」

「不用了。」要他送,還不是一堆麻煩?

「送你。」蕭錦程的堅持也不是一丁半點。

展子舒有點頭疼了,道:「我沒準備回去,景義和蔣燦還等著呢,齊駿他們也會在。」蕭錦程應該清楚,展子舒的那群髮小們可都不待見他。

蕭錦程聞言沉吟了一會兒,才道:「那些事不好。注意安全。」

展子舒聞言倒是愣住了什麼事不好啊?看著蕭錦程認真的神情,展子舒突然意識到,這人該不會真以為他還混那什麼古惑仔吧?展子舒無言以對,讓他怎麼解釋呢?說他洗心革面金盆洗手了?那還是免了吧。

展子舒輕歎一口氣,道:「放心,沒事了都。」

蕭錦程點點頭:「好。我送你。」

不是吧?還來?看來今天蕭錦程是不達目的誓不甘休了。展子舒想了想,要是讓蕭錦程送他,估計齊駿那些群人真會鬧起來,上回就差點出事。而且,展子舒並不想讓他們認為自己和蕭錦程又走近了的事。

「算了,去你車上。」展子舒當即決定,既然蕭錦程來了,那麼乾脆把那事一起交給他。本來他還想等幾天去S市一趟,現在倒也省了事。

蕭錦程以為展子舒肯讓他送,就問:「去哪?」

「你晚上住哪?回家?」展子舒沒答反問。

蕭錦程點頭。

這答案倒是讓展子舒愣了一下,蕭錦程看出他的疑惑,解釋道:「他們都去S市了。」蕭錦程口中的他們,自然是他的母親和弟弟。

「你還真是……」展子舒不知道該說什麼,蕭錦程自打單方面出櫃之後,就再少回家,這也是那時的展子舒在很久之後才知道的。蕭錦程避開父母和弟弟獨自打拚,其中的艱辛,想想也知道。而展子舒在那種情況下仍是不落餘力地打擊他,莫說是重生之後,就算沒發生那事,展子舒有時候也會莫名想他是不是太過分了,只是那時說什麼都晚了。

「去哪?」見展子舒安靜下來,蕭錦程低聲問了一句。

展子舒歎了口氣,道:「就去你家吧。」

這回是蕭錦程訝異了,他看著展子舒的眼神一眨不眨,似乎是想要看透他究竟在想什麼。

展子舒瞪了眼蕭錦程,道:「看什麼?我有事交代你做,外面不方便。」

蕭錦程尷尬地摸了摸嘴角,當先走在了前面。

蕭錦程在國都的家離著大院說不上遠,否則他也不可能和大院裡的孩子玩到一起。展子舒也曾經去過他們家好多次,不得不說,在蕭錦程還沒和展子舒表白之前,他們兩人的感情該說是相當不錯的。

蕭錦程比展子舒大上三歲,性子又沉,能和他走得近的幾乎沒幾個。大人們彼此認識有點交情也是正常,本就是一個系統裡的。但認識展子舒卻是因為蕭錦歡,蕭錦歡年紀小,和展子舒唸了同一個小學,有次蕭錦歡被人欺負,作為當時高年級生的展子舒看不過眼,就算是救了這小傢伙。打那以後,蕭錦歡可算是崇拜這個哥哥了。

而蕭錦程看著自己弟弟對著個白白嫩嫩,長跟瓷娃娃一樣漂亮的小不點跟前跟後,少年的心就有點不是滋味,畢竟過去他弟弟可崇拜著他這個哥哥。但他向來表情少,也不可能表現出什麼來,自然就沒人發現。只不過,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那瓷娃娃的一笑一動就一點一滴地滲入了他的心。

一群玩伴中,也只有這瓷娃娃會對他笑得燦爛,一點介懷都沒有。蕭錦程就容著他各種惡作劇,在驚歎這瓷娃娃怎麼就有那麼多鬼主意的同時,蕭錦程也無怨無悔地成了幫兇又或被捉弄的對象,而他收穫的則是瓷娃娃更多燦爛的笑。如果能一直這樣該多好……

 

車緩緩停在了大樓門口,展子舒先下了車等他。蕭錦程把車倒好之後,就走了過來。展子舒看看周圍熟悉又陌生的景色,心裡不免有些感慨,多少年沒來過了?兩輩子加起來,也有十幾二十年了吧?

「走吧,晚上風大。」蕭錦程當先上了樓。

展子舒默默地跟在他身後。

走進家門,蕭錦程順手打開了燈。而跟在他身後的展子舒這才有些驚異看著滿地的凌亂。在他的記憶裡,蕭家雖然和他家沒法比,但是也不會亂成這樣……而且看上去,蕭家的大人們似乎什麼都沒整理就直接走了。這得是遇到多大的打擊才會……

蕭錦程似乎也是好久沒回這裡,家裡的情況讓他陷入了沉默,在客廳裡收拾了一下,總算有了可以坐的地方。

蕭錦程似乎有些尷尬,道:「抱歉,我沒想到……」

展子舒搖搖頭,表示自己不在意,就坐到了沙發上。

蕭錦程抓了抓頭髮,道:「你先坐會我去看看。」

「你先忙吧。我等著,沒事。」展子舒說了句,就看蕭錦程皺著眉走進了裡屋。展子舒歎了口氣,這種情形,他見過,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他當時卻根本無力改變。

發愣似的坐了會之後,展子舒的手機突然響了,他拿起手機看了看,是蔣燦打來的。展子舒站起身,走到了陽臺上,接起電話。

「老大,您到哪兒了?」

展子舒低聲道:「我有點事,晚點過來,你們先吃吧。」

「哎?好吧,老大,您可快點啊,大夥都等著呢。」

「知道。別等我。」展子舒掛了電話,回過頭的時候,剛巧看到蕭錦程從裡屋走出來。展子舒迎了上去,道:「沒什麼吧?」

蕭錦程搖搖頭,道:「沒事。」家裡的貴重物品是都收拾走了。剩下的不過是些用不到的又或老舊的東西。看來家人們是沒想再回來了,否則也不會……蕭錦程一手揣在褲兜裡,手指捏緊了一張被他收起來的照片。或許,他也不會再回來了。

「這裡還能睡麼?」展子舒看著蕭錦程的表情莫名有些擔心。

蕭錦程點頭,道:「就一晚上。」

展子舒想說什麼,最後還是忍住了。他來到桌邊,打開自己的書包,道:「我有東西給你。你到了S市記著辦幾件事。」

蕭錦程走了過去,看見展子舒從包裡拿出了一打身份證和資料。蕭錦程原本沒有表情的臉一下子也變得有些驚訝:「這是幹什麼?」

展子舒這時抬頭,雙目緊盯著蕭錦程,道:「聽著,你該明白,你家出的這些事背後究竟是什麼,我相信,你今後肯定也不願再看到這樣的事發生。而我,也一樣。我家的背景你清楚,現在是風光,可誰能知道十年後,二十年後呢?爬得越高,摔得越慘。我不想因為那些事兒到最後把身家性命都玩沒了。說白了,如果可以,我真不想趟這渾水,可是,我姓展,不論怎樣,我都脫不了關係。可現在,我什麼都沒有。你明白麼?」

蕭錦程沉默地聽著,一瞬不眨看著展子舒。這時候的展子舒就像那天在他車裡似的,不再是那柔軟香滑的瓷娃娃,更多的卻是一種直擊人心的野性。那雙眸子,就和狼似的……

展子舒已經習慣了蕭錦程的沉默,而他也沒有想讓蕭錦程說話的意思。只是頓了頓,吸了口氣,繼續道:「我之前就說過,我不會永遠都這麼一無所有下去。而這些東西,能夠幫我達成我的目標。但我也需要你的説明。」

說到這裡,展子舒的神情不免又有些複雜,他知道自己很自私。經歷過那些事,展子舒又怎麼可能再會去信任一個人?可只有這個人,展子舒無法懷疑,他曾用生命證明過他的忠誠,即便那是因為……同樣,這個人也無法拒絕自己,又擁有著超卓的實力,所以展子舒提出了更過分的要求,僅僅是因為他展子舒身邊沒有可信任、可用的人麼?

展子舒非常清楚,如果他真的想要報答這個人,那麼最該做的就是狠狠推開,讓這個人遠離自己。因為之後的十幾年,甚至幾十年,他都會在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圈子裡,為了他的家人,為了他自己,而戰鬥。這種戰鬥,雖然兵不刃血,卻隨時有著連命都丟掉的可能他不應該再拉著蕭錦程……

「其實,你也不用幫我……你到了S市,會有很好的發展。你家人經過這次,肯定也更小心,不會有什麼大事……」展子舒突然說,然後話一句一句地冒出來,他自己都有些混亂,不知道他究竟想說什麼。

「我幫你。」蕭錦程打斷了展子舒的話,很低沉卻很堅定的聲音,就像利箭重重地釘死在展子舒的心上,「我幫你」,又一次。

展子舒愣在那裡,好一會,才輕輕笑了起來,那笑聲像哭,像嘲,像諷,更像是讓人無法掙脫的流沙。

「蕭錦程,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傻?」展子舒說這話是真心的。

「子舒!」蕭錦程覺得自己的心都被那笑聲抽緊了他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把將展子舒摟在了懷裡,就像小時候那樣緊緊地抱著,他覺得如果不這麼做,這個人下一瞬就會消失一樣,「別這樣,我幫你。」

展子舒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否則他不會這樣。可他究竟想做什麼?蕭錦程無法猜測,卻忍不住擔心。然而,展子舒肯定不會和他說究竟發生了什麼,畢竟……畢竟他不配,不僅是因為他對展子舒不同尋常的心思,更因為此刻的他同樣一無所有。所以,只要是他能做到的,只要能幫上展子舒,只要能達成他的願望,無論要做什麼,都行!

蕭錦程抱著展子舒,在他耳邊低聲道:「就像你說的,我現在也是一無所有,但是總有一天,我會有的。那時候……到那時候……」就讓我保護你。蕭錦程把最後那句話嚥了下去,記在了心裡。

被蕭錦程抱住的那一剎那,展子舒有點愣住,然後全身僵硬,心底湧起一股莫名的溫意,甚至讓他忘記了推開這個人。好一會後,展子舒才回過神,免不了尷尬,掙了一下,道:「你……放開我。」

蕭錦程頓了頓,鬆開手,後退了一步,很快地看了展子舒一眼,然後避開視線,喃喃道:「對不起。」

展子舒有點訕訕,難道他應該答「沒關係」麼?乾咳兩聲,展子舒決定忽略這一刻尷尬且帶著點詭異的氣氛,岔開話題道:「你……你來看看這些。」說著,指了指攤在桌面上的那些身份證和材料。

蕭錦程依言湊過來翻看了一下,皺眉道:「子舒,你要做什麼?」

「知道這些是什麼嗎?」展子舒看到那些身份證明,心情好了一點。

「是『身份』吧?你從哪裡弄來這麼多?」蕭錦程依舊皺著眉,他現在已經在唸大學,又經過家裡的這番動盪,知道了不少事情,也清楚身處的這番境地水有多深。而現在,他只是擔心展子舒小小年紀別真鬧出什麼事來。

展子舒笑笑,道:「林娜知道麼?她父親是安全局的。」

林娜?蕭錦程沒想幾秒就知道那女孩是誰了,聲音免不了有些乾澀的說:「這幾天都和你在一起的那個女孩?」

展子舒沒留意蕭錦程的語氣,勾著嘴角道:「是她。這些東西對她父親而言,實在是很小的一樁事,不過我也沒讓他白忙活,國都的天水花園,我弄了套房子給他們。」

蕭錦程整個人身上的氣壓更低了,沉默著就沒說話。

展子舒倒是顯得挺高興,繼續道:「知道我要用這些東西幹什麼嗎?」

蕭錦程仍是沉默,但眼睛裡顯然已經透出了些疑問。

展子舒看著蕭錦程,一字一句道:「我要讓這些『身份』真的變成有血有肉的人。」

蕭錦程暗暗有些心驚,這一刻的展子舒和他所知道的那個展子舒完全不同,可是又不能說是判若兩人。因為展子舒的眼神和笑容,甚至一些由於情緒高漲而特有的小動作都是一模一樣,熟悉又陌生……

「子舒,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蕭錦程沉聲問道,這時候的他已經忘記了由於那個女孩而帶起的不悅,此刻他不管展子舒到底在想什麼,卻已經意識到了某種未知的危險。

展子舒挑挑眉,道:「我從來沒像現在這麼清醒過。蕭錦程,我要你帶著這五個『身份』到S市,落戶。」說著展子舒隨手拿了五張身份證放到了蕭錦程面前。

蕭錦程沒有說話,卻完全皺起了眉。

展子舒絲毫不在意,繼續道:「我要『他們』有房子有車,有銀行存款,有工作,有社保,該有的都要有,但彼此之間不能有絲毫聯繫。」

「你……」蕭錦程不知道該說什麼。

展子舒一揮手打斷他,雙目緊盯著蕭錦程,道:「我知道這些事弄起來不簡單,不過我們有時間。在我到S市來唸書之前,我們至少有一年半的時間,你能做到麼?」

蕭錦程沉默。他不知道展子舒的目的,卻不希望他太過冒險。

展子舒看著他,好一會兒後,才輕輕笑了一聲,道:「你放心,我不會做什麼危險的事。至少,在我仍是一無所有的時候,我不會亂來的。怎麼樣?幫不幫我?」

空氣像是凝結了。展子舒逕自笑著,像是毫不在意。蕭錦程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好。」終於,也不知過了多久,蕭錦程答應的聲音才傳了過來。

展子舒卻似早就知道答案一樣,若無其事將那五張身份證推給了蕭錦程,然後又抽出兩張另外遞給他,道:「這兩個,你留著。要做什麼我不管。」

似乎下了決定之後,蕭錦程的態度也變得乾脆起來,沒有拒絕展子舒給他的另兩個『身份』。既然是展子舒想要做的,不論前途有多危險,他都會伴在他身邊,這樣……這樣也就足夠了。

見蕭錦程收下那打東西之後,展子舒準備離開了。不過,他想想又道:「這些東西需要不少錢,你先不用急著弄。我下週會去一次S市,到時候,我聯繫你。」

蕭錦程愣一下,道:「你來S市做什麼?」

展子舒笑笑,道:「見個人,別管了,你好好休息。S市的事以後還靠你呢,我先走了。」

「你……」蕭錦程欲言又止,最後說了句「自己小心。」

展子舒點點頭,揮揮手離開了。

出了蕭錦程的家,展子舒直接打了個車,趕到陳景義和蔣燦在的地方。最近他和這群小孩混得很熟,陳景義和蔣燦因為都有在市府工作的家人,所以和市府裡其他一些一般職員的孩子都挺熟悉。而今天,因為是蔣燦的生日,他既然和展子舒提了,展子舒自然是會到場的。而且據他所知,市府裡有不少人家都會帶孩子來。

到了地方,展子舒很快找到了蔣燦所在的包間。畢竟都是市府裡的人,飯店視為貴客,有專人引了他過去。

展子舒的到來,讓熱鬧的包間靜了那麼一瞬,蔣燦和他的父母很快就走了過來,少年的臉上笑容滿面「老大,您來了!」

展子舒點頭,笑道:「生日快樂。」隨即從書包裡拿出一份準備好的禮物。不是什麼太貴重的東西,在這種場合也算是得體的。畢竟要是展子舒真送了什麼貴重的,恐怕還會被人猜疑了。

蔣燦的父母見狀急忙表示感謝,還讓蔣燦引展子舒入席,蔣燦就把展子舒引到了主桌。主桌上齊駿和方東陽都在,其他幾個也就是蔣燦和他父母,還有另外兩對夫婦。而主桌中間靠右的上位還空著,看樣子是給展子舒留的。

展子舒也沒推辭,就俐落坐了上去。蔣燦的父母就急著給展子舒介紹那兩對夫婦。其中一對正好是陳景義的父母,而另一對看上去卻是蔣燦父親的上司。

展子舒禮貌打了招呼,那兩對夫婦似乎也清楚展子舒的身份,都相當親熱。齊駿剛巧坐在了展子舒的邊上,湊過耳朵,小聲道:「你小子剛才去哪了?這麼久,你再不過來,我們可就走了。真是,也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居然和這兩個玩那麼熟了?今天要不是你的面子,能來這麼多人?」

展子舒沒理他,給酒桌上的一群人敬了酒,然後才對著齊駿說:「你少胡扯,這裡都是蔣燦的朋友髮小,過個生日哪那麼多事?」

齊駿聽展子舒語氣不太好,就哼哼兩聲,不出聲了。

方東陽在旁看真切,心裡不由暗暗皺了眉頭最近展子舒似乎總有些和平時不太一樣是他的錯覺麼?

不論展子舒是怎麼說的,但他的到來也確實讓不少人都關注著。蔣燦和他一家也似乎臉上有光,跟著給展子舒敬酒的人更是絡繹不絕。展子舒一副家教良好的模樣,對酒都是淺嚐即止,說什麼他爸不讓他在外面喝太多酒之類的,引來一片的讚美聲。

而展子舒自己則暗自留意著,特別是陳景義的父母和他們的上司夫婦。展子舒清楚不久的未來他們家會發生什麼變故,但他並不會去插手做什麼。而對於每個來敬酒的,展子舒同樣仔細記著名字和職務,這些人雖然在市府裡都是小人物,但螞蟻也能吞象,不是麼?


 

蔣燦的生日過後,展子舒就一直很忙。不但請了不少那天出席生日聚會的少男少女們一起去了國都森林公園吃自助燒烤,還似乎玩出了興趣,組了個野外探險隊什麼的,名字叫得霸氣,其實也就是定期去國都郊外玩上一趟,參加的人當然是踴躍。

而大院裡的那些髮小們越發覺得不對勁了。展子舒什麼時候同這群人混得熟了?不過礙於展子舒的面子,髮小們也沒說什麼,再者又都是十六七八歲的年紀,要交朋友也方便,髮小們傲是傲了點,但也不至於難接近。時間久了,大夥都也混了個臉熟。

這回展子舒也不混什麼古惑仔了,和髮小們繼續在國色天香,該吃吃該喝喝。展國輝給的零用錢是不夠花了,展子舒也不急,展老爺子知道以後,自然就悄悄又給多了。混跡在一群小的中,展子舒有意無意也說些時事。於是,各種消息源源不斷,都算是市府裡的新聞。大人們上班的時候不會說的,在家可就不避諱了不是?各種雞毛蒜皮的事再加各類八卦,甚至還扯上有人追展子翔的事。

在眾人聽來,這些也不過是飯後的笑話,展子舒鼓勵了幾句,小孩們倒是說更帶勁了。容月音從國外帶回來的禮物,這回也有了用武之地,展子舒全不在意地隨便給,展子舒人氣一時空前地旺。

不過,這群人中也有不高興的,那人就是林娜了。自從展子舒和那群人混到了一起,就鮮少再和她一起了,雖然每次活動她都會去,可不論是在學校又或者放學,追著展子舒的人比比皆是,更不乏校內校外的一些女生,別說獨處了,連見個面都挺難。

好在展子舒給林娜找的家庭老師還在繼續給她補課,展子舒有時候也會一起,而那個時候,展子舒總是一臉微笑以對,認真學習的模樣,讓林娜想生氣也找不到理由。有一次,林娜就問起展子舒要讀哪個大學,展子舒答道:「國都唄。」林娜想想自己也有了個目標,到了大學她就能和展子舒好好交往了吧?現在畢竟還是高中,唸書要緊。再者,展子舒連房子都給她家解決了,那還不是說明他對自己有意思麼?其他哪個女生有這待遇的?林娜也就安了心。

而展子舒在忙了一陣之後,終於找到了時間去S市。比之前他和蕭錦程約好的時間至少晚了兩週。展子舒在坐上飛往S市的飛機上時,深深舒了口氣。這段時間,又要補上高中的課業,又要應付絡繹不絕的事情,讓他深覺疲倦。展子舒皺著眉頭閉著眼睛靠在座椅背上,飛S市需要一個多小時,這段時間,算得上是難得的空閒吧。

與市府的那群孩子混熟,他瞭解了更多關於市府裡的人事。在他的刻意之下,市府裡的孩子們都愛和他說說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更因為展子舒和那些少年們的關係,展子翔在市府裡的行事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通暢了些。畢竟展子翔雖然後臺夠硬,但年紀和資歷也是放在那裡,展家大人更不可能因為一些小事而插手展子翔的事。

市府裡人事複雜,形形色色,什麼人都有。有的賣你展家的面子,但有的卻不會。不過由於小孩子們的交好,大人們在處事的時候自然也會顧慮到一些。再加上展子舒送的那些國外的稀罕玩意,大人們怎麼都該給展子舒的哥哥一些面子吧?

讓展子翔的仕途更順暢一點,對展子舒而言不過是錦上添花的事。就算展子舒不知道未來的發展,以展家的背景和目前的局勢,展家怎麼也能風光好久。年初某位大人物的過世,給了政局更大的變動空間,蕭家其實也不過是這場不為人知動盪下的犧牲品而已。

展子舒旁觀清楚,而他也知道市府裡也正面臨著一場悄然的變動。展子翔自然不用他去多擔心什麼,反倒是他的小跟班陳景義。在展子舒的記憶裡,陳景義家出事,也就是在明年。而現在開始,已經有了端倪顯現。

陳家的父母在展子舒接觸之後,覺得實在不是合適混政治的,因為他們太過直白。陳景義平時話雖不多,看上去也有點內向,和喜歡唧唧喳喳的蔣燦完全不同,但展子舒歷經了這麼兩輩子,看人的眼光還算是灼灼。陳景義明顯是繼承了他父親的脾氣,內向、不擅討好,但頗為正直,也講義氣。

若是平時,這樣的人可以說是個好人!但政壇裡,好人又能活多久?什麼又是好人?處處逢源的好人,那是叫長袖善舞、八面玲瓏。但陳景義的父親顯然不是這樣的人,這麼些年來,也只在市府裡混了個小職位。

展子舒歎了口氣,伸手在太陽穴上按了一會,想得太多,頭有點疼。陳景義一家會有什麼遭遇,展子舒已經看得很清楚,但他不可能為了這種事去插手改變什麼。就目前而言,展子舒也沒這個能力去改變。至於展家也不可能幫一個什麼背景都沒有的陳家,這是註定要發生的事。但是對陳景義,展子舒又有了些其他的想法,或許這也是個時機。

展子舒自嘲似的勾了勾嘴角,他已經開始什麼都不顧忌了麼?微瞇的雙眸裡划過一瞬的凌厲是的,他還要顧忌什麼呢?這一生都算是偷來的,連死他都經歷過了,他還用顧忌什麼?他要讓那些人付出代價!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也是再活一次的唯一意義!

想著,展子舒的胸口再度疼了起來,這種宛若實質的疼意,讓他的臉色變得蒼白。沒有任何緣由的,只是痛著,像是被利刃一下一下的割刺著。他的家人一個個的離去,那種壓抑,那種不甘,那種絕望……

「先生,先生?已經到了,您醒醒。」

展子舒猛地睜開眼睛,有一瞬的遲疑,眼前是一個漂亮的空中小姐,正微笑著看他。展子舒回過神,勉強笑了下,道:「不好意思,我好像睡過頭了。」

空中小姐微笑道:「沒關係的。不過您看上去臉色不太好,沒事麼?」

展子舒深吸了口氣,胸口的疼意已經消散了不少,他搖搖頭,道:「沒事。謝謝妳。」說著站了起來,從行李架上取下一個小包背上,就離開了。

展子舒有些頭暈,最近這段時間,他仍是失眠嚴重,每天睡得非常少。每次睡著,也是噩夢不斷,整個人顯得越加消瘦。原本想著乾脆吃安眠藥,但後來展子舒又想到他的身體現在還處在青春期,萬一吃那藥把腦子吃出點什麼毛病來,就真得不償失了。所以展子舒放棄了那個想法,整個人只好硬扛著。每每倦極了,才能真正睡上一覺。

展子舒窩在機場的洗手間裡,抽了一根菸,讓自己的腦子清醒一下,然後才出了通道。沒走出多遠,展子舒就聽見有個熟悉的聲音叫他:「小寶!小寶!在這裡!」

展子舒頓時有點黑線,轉頭一看,果不其然!那個朝著他一臉興奮,揮著手絹,扭著小腰就衝過來的人,正是他們展家百年不遇的極品,他的小叔展翼!

要說他這小叔,還真是個奇葩!他是展老爺子最小的兒子,又是老來得子,本應該寵很。可偏偏,估計是從小寵得過頭了,然後展子舒的奶奶當年又特想要個女兒,結果就把他小叔寵成了男兒身女兒心。

而展翼對打小養在展老爺子跟前的展子舒還特別愛,那種愛,讓展子舒至今還覺得毛骨悚然。想想面對一個比他不過大了十來歲的小叔,還特別願意把他也打扮成女孩,這還不算,平日裡又是捏又是親,完全母愛過度的人,展子舒能不躲著避著麼?

想來展子舒會這麼厭惡同性戀,估計和這展翼也有很大關係。在展子舒眼裡,同性戀不就是這麼妖裡妖氣的麼?所以有一度,展子舒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蕭錦程會是個同性戀,怎麼看都不像麼?

發展到後來,展老爺子也是恨鐵不成鋼,忍無可忍了。想他一個老革命,這時候又位高權重的,家裡偏偏出了這麼個極品,他老人家的老臉都丟盡了。可那又偏偏是自己兒子,會變成這樣,他和他老伴也有責任,展老爺子是生怕展翼影響了展子舒,乾脆一狠心,送出去!展翼就被送出國門禍害老外去了。一直到了前幾年,天朝加大對外開放的力度,展翼才回了國發展,但是也一直留在了相對經濟比較發達的S市,就沒回國都,這讓展氏一家都鬆了口氣。

對於展翼,展子舒可向來沒什麼好印象,但是他畢竟是自己小叔。在過去,展翼對展子舒也是真心地好。估摸著,是把展子舒當成自己兒子了。展子舒雖然不太待見他,可也能分辨誰是真心、誰是假意。不過展子舒那時候也打心裡看不起這小叔,覺得他雖然錢多,可卻是個同性戀,怎麼想怎麼覺著噁心。

一直到發生了那件事之後,展翼為了展家傾家蕩產,而最後,在那個地方,他跪在展子舒面前嘶聲痛哭說他沒法了,他救不了小寶了……隔著那鐵窗,展子舒想衝過去扶他都做不到。只能跪下的展子舒才覺得自己真他媽是個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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