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蕭錦程遠遠站在證交所的對面,一身格子襯衫牛仔褲,身形高挑卻消瘦,仍介乎於少年和青年之間,但從他的臉上卻已經完全看不出青澀,稜角分明的臉,緊抿著的嘴唇,剛毅的下巴,不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男人味十足的帥氣。然而,他全身散發的那股沉默和冷漠又讓人望而怯步。
蕭錦程站的位置並不算顯眼,而且他看上去也有意站到了一邊,可以看到進出證交所的人,但其他人卻不太會注意到他。可是,即便如此,展子舒一下車第一眼就還是看到了蕭錦程。展子舒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在看到蕭錦程的那一瞬間,心裡一股子莫名的滋味在瀰漫。
蕭錦程不是他的親人,甚至在過去而言,連朋友都算不上。可是現在,展子舒明知蕭錦程對他的用心,他也曾親口否定過,但就算這樣,蕭錦程對他還是一如過往。而且,現實也讓展子舒不得不和蕭錦程有所牽連,因為重活過一次的他再也不敢輕易的信任任何人,而對於他的家人,展子舒又不想讓他們擔心甚至被牽累。所以,他能選擇的只有蕭錦程。
如果可能,展子舒想盡其所能地報答蕭錦程,但也不想再和蕭錦程扯上關係。畢竟,那時候最狼狽的一面被這個人一覽無遺,從高高在上無所不用其極的蔑視著這個人,一直到那種地步……展子舒雖然知道現在這一切都沒發生,可是他心裡還是會……在意。
「小寶?好像有人在叫你。」展翼推了推有些愣神的展子舒,指了指不遠處朝著他們走過來的蕭錦程。
展子舒回過神,蕭錦程已經到了近前。
「子舒。」蕭錦程掃了眼站在展子舒身邊的展翼和Vincent,目光落到了展子舒身上。有點不著痕跡的,他微微皺起了眉頭。這個人比上次見面的時候更瘦更蒼白了,究竟是怎麼回事?
展子舒拋開心裡凌亂的想法,對著蕭錦程點了點頭,然後朝著展翼道:「叔,這是我在S市的朋友,蕭錦程。他們家之前也在國都,但現在都到S市了,他現在正在S市唸大學。」
展翼看了眼蕭錦程微微點頭,說了句:「你好。」
展子舒朝蕭錦程道:「這是我叔,這是我叔的朋友Vincent,我正住他們家。」
「展叔叔好,Vincent先生,您好。」蕭錦程中規中矩地打了招呼。
展子舒對著展翼笑道:「叔,我沒來S市之前,有些事就拜託蕭錦程來幫我辦,就不用麻煩您了。」
展翼聞言又看了眼蕭錦程,似笑非笑的對著展子舒道:「這樣行麼?」展翼話裡的意思有點多。一是對於蕭錦程身份的疑惑,二來則是他的愛侄顯然是不想讓他插手更多的事,第三嘛,就是展翼對展子舒是不是真有能力管理好這些事的懷疑了。當然,還有第四、第五……那就是展翼展小叔不高興了,他家小寶把他當外人呢?
展翼的語氣展子舒可算是聽出來了,趕緊陪笑道:「叔,我這不是看您公司那麼忙,我要是還用這點小事來麻煩您,累壞您了,可就是我的不對了。再說,叔,您也當是給侄子的一點鍛煉機會嘛,指不定侄子能給您更多驚喜呢,不是?」
展子舒正說著,但看展翼的神情還是那麼似笑非笑的,心思一轉,又道:「叔,您要是實在不放心,不如讓嬸子幫您看著唄?我看嬸子平時也沒什麼事……」
「不行。」展翼直接挑眉就說話了。
「哎?哦!也是,嬸子該多關心著點您……」展子舒立刻順著展翼的話從善如流,又偷偷給Vincent打了個眼色。
Vincent見機得快,也結結巴巴開口道:「Win,別……嗯……擔心……年少……鍛煉……」
展翼瞪了眼Vincnet,說:「有你什麼事?」
Vincent立刻萎了,縮在展翼身後不敢說話,但在展翼看不到的地方給展子舒比了個V手勢。
展子舒見狀險些笑出來,咳嗽了兩聲,才道:「叔,您就別擔心了。我保證不會有事的。可別小看了您侄子和蕭少爺,咱可是國家未來的脊樑。您就等著分紅吧。」
展翼見這情形,也知道展子舒想來是真的已經決定了。展翼畢竟是在國外長大的,觀念和國內的長輩們不同,雖然擔心展子舒,但也不願意去過多的干涉小輩們。年輕人還是要經過歷練才能長大。想他在展子舒的這個年齡,在國外,也已經開始自己弄公司打拚了。展翼之所以會不放心,還是因為在他眼裡展子舒從小生活在溫室裡,根本就是被寵著長大的。現在突然像雛鳥似的要放出來飛了,做大人的怎麼會不擔心呢?但現在看來,他的小寶似乎已經是鐵了心想飛了。
展翼歎了口氣,伸手揉揉展子舒的頭,道:「行吧。叔也不管你太多了。但是,你給我記住了,萬一有點什麼事,可不許瞞著!」
展子舒高興地應了聲:「哎!哪敢瞞著您呐!謝謝叔!」
展翼哼笑了一聲,又掃了眼蕭錦程,眼神裡閃過一抹深究似的意味。這小子不簡單,從剛才開始就沒見他有過什麼表情,旁人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麼。那股子沉穩,恐怕連大人裡都少見。而那雙眼裡透著的堅韌,更不容忽視。看來他家小寶還真找了個好朋友。
「蕭錦程,是吧?」展翼笑嘻嘻地對蕭錦程說話。
蕭錦程點頭,稱:「是。」
展翼挑著眉,眨著那雙丹鳳眼,道:「剛唸大學?」
「是,大一。」蕭錦程毫不避諱展翼的眼神。
展翼輕「哼」一聲,說:「這還帶著乳味的娃子呢。」語氣挺不屑的。
蕭錦程安靜地站在那裡,也不說話。倒是展子舒有點尷尬了,開口道:「叔,您這是……」
展翼一揮手,打斷了展子舒的話,眼神銳利地看著蕭錦程,道:「我家小寶年紀小,但也不是任人欺負的主。他既然信任你,交你這個朋友,我這當叔的當然不會反對。但你記著,小寶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他要是受了一點委屈,你可得小心著了。」
「我不會辜負他。」蕭錦程依舊言簡意賅,語氣平靜,就像是在敘述事實。
展翼聽著覺得挺滿意,Vincent更不用說。可偏偏這話聽在展子舒耳裡,是怎麼想怎麼不對勁。什麼叫「不會辜負他」啊?啊?啊?誰要他蕭錦程辜負啊?啊?啊?展子舒直接黑線了!還有,小叔,你這話,為什麼也是怎麼聽怎麼彆扭啊?他明明只是想讓蕭錦程幫他辦事而已啊!啊!啊!
展翼倒也乾脆,說不管就真不管了。就和展子舒說了一句晚上等他吃飯,就直接拉著Vincent走人。Vincent本來心裡就有鬼,巴不得展翼早點走,就屁顛屁顛地跟在他身後,又是開車門,又是繞車尾的。就看著剩下的展子舒在那黑著臉,以及仍是一臉沒啥表情的蕭錦程。
僵了一會兒後,展子舒咳嗽兩聲,有點尷尬的說:「那個,我小叔就這脾氣,你……別在意。」
蕭錦程應了句「沒關係」,展子舒才想鬆口氣,可緊接著又聽見他極平靜地說了一句:「我說的是真的。」
展子舒徹底無語了,板著個臉扭頭朝證交所裡走。蕭錦程無聲的跟在他後面亦步亦趨。
辦理股市戶頭的手續並不複雜,但鑒於展子舒年紀看著太小,就由蕭錦程出面。蕭錦程一下開了七個戶頭,其中有五個是展子舒給他的那些身份,還有兩個是Vincent交給展子舒的。
展子舒在翻Vincent給他的資料時,還有點感歎,不愧是那個家族出來的,這底子可真夠硬。那兩個戶頭的身份和展子舒給蕭錦程的那些差不多,但是顯然展翼是不知道的。那Vincent這麼一個老外又怎麼可能輕易拿到這樣的東西?這可就真的值得研究了。而Vincent倒還真的信得過展子舒,這兩個戶頭裡分別有兩百萬的資金,展子舒看到銀行存摺的時候就開始挑眉了,這人還真不是白白混吃喝的嘛。
蕭錦程並沒有問那兩個多出來的戶頭是怎麼回事,只是默默地按照展子舒說的把戶頭給開好。而展子舒也把展翼給他的那二十萬分別轉存到了那個五個戶頭裡,而展子舒想都沒想,直接就買了幾檔股票。
辦完這麼些事之後,展子舒看看外面的天色,有點尷尬的時間,早不早,晚不晚的。要是就這麼讓蕭錦程回去,展子舒就真覺得自己像是在利用人了,雖然這也是事實的一部分。但是展子舒顯然也不想和蕭錦程多待一會。
正猶豫著,蕭錦程說話了:「事情都辦好了。如果要交易,你打電話通知我就好。我……先回去了。你……要我送麼?」
「啊?」展子舒有點發愣的看著蕭錦程,下午的陽光還帶著點烈,就這麼照在蕭錦程身上,展子舒突然發現蕭錦程似乎黑了,也瘦了很多。難道在S市,他過得也不好麼?不由自主的,展子舒發現自己在說:「你這麼著急有事啊?說會話的工夫都沒有?那你還來幹什麼?」那語氣實在稱不上好,就和過去似的。
展子舒僵住了,他並不想這麼說,可是那些話就好像不受他控制似的。
蕭錦程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道:「我以為你並不想和我多說什麼。」
展子舒默然,這確實是他的想法。可是……都到這個份上了,怎麼都得說兩句吧?況且,不是還有事要麻煩他麼?
展子舒終於開口,道:「沒這回事,那啥,走走吧,抽根菸,還有事說。」說著,展子舒邁步朝前,其實他也不知道要去什麼地方,只是看到前面似乎有個綠化帶,就走了過去。
蕭錦程沒說話,就這麼走在展子舒的身後。
兩人的相貌都是出類拔萃的,蕭錦程那挺拔的背影比展子舒略高出些,沉默的樣子讓人覺得有著無法接近的冷漠和傲然,而展子舒顯然比蕭錦程長得更精緻,顯得貴氣。在走近那綠化帶的時候,路人回頭無數。
找了個僻靜點的地方,展子舒點起一根菸,又給蕭錦程遞過去。蕭錦程沒要,展子舒略一挑眉,收回手深深吸了口菸:「怎麼?戒菸了?」展子舒記得蕭錦程的菸癮不小。
「多抽不好。」蕭錦程平靜地答道。
展子舒嗤笑一聲,道:「才幾歲呢?說話老氣橫秋的。」說著又抽一口菸,慢慢往外吐著。
蕭錦程看著展子舒,道:「少抽,你瘦了。」
展子舒僵了有那麼一瞬,菸嘴都被他給捏扁了,不知道為什麼,蕭錦程總能夠用最簡單最直白的話讓他火冒三丈。沒錯,他是瘦了!可那又怎樣?又關蕭錦程什麼事?他不需要別人來提醒。就像那個時候,蕭錦程在那個地方見到他,第一句話就是「你瘦了」,一模一樣!
這算什麼?憐憫麼?他展子舒不需要別人的憐憫!展子舒的情緒就像是被打開了的潘朵拉盒。他因為憤怒而紅了眼,看著蕭錦程,一字一句道:「你他媽的少管我!我瘦不瘦,和你有屁關係?」
蕭錦程看著眼前突然激動起來的展子舒,微微皺了眉頭:「子舒,你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我能怎麼?幹什麼?你可憐老子呢?收起你那不值錢的憐憫!老子不需要!」展子舒忽然低吼了一聲,伸手就抓住了蕭錦程的衣領,惡狠狠地看著他。心臟劇烈地跳動著,腦子裡也似乎一片混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就好像有另一個人在控制著他。
蕭錦程眉皺得更緊,他不知道展子舒為什麼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剛想說什麼的時候,他一眼看到展子舒剛點燃的菸正被他捏在手裡,就快燒到展子舒的指尖。可展子舒完全沒有丟開的樣子。蕭錦程立刻伸手握住了展子舒拿著菸的那隻手,沉聲道:「放手。」
而展子舒顯然誤會了蕭錦程的話,他抓著蕭錦程衣領的手更緊了,同時嗤笑著:「怎麼?生氣了?想打架?你他媽的不是喜歡我麼?」
蕭錦程聞言僵了一下,握住展子舒的手更用力,低沉道:「快鬆手,小心燙到。」
就這麼一瞬,忽明忽暗的菸頭已然燒到了展子舒的指尖。
「啊!」展子舒鬆開了抓著蕭錦程的手,丟開菸頭退了一步。而捏著菸的指尖卻已經被蕭錦程舉到了面前。
「怎樣?燙到了?疼?」蕭錦程語氣焦急而無奈,雙眼緊緊盯著展子舒的手。
可此刻的展子舒卻愣住了,他在幹什麼呢?展子舒的眼神裡有著迷惑,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怎麼了。蕭錦程焦急的表情映入他的眼裡,心裡,和那時一樣,不,不一樣,那時的蕭錦程更多的是和他一樣的痛苦和絕望,而那是他帶給這個人的。
他到底在幹什麼?明明知道只有這個人,只有他……
「對……對不起……我……」展子舒不敢對視蕭錦程的眼神,他只有這個人了……而他不願,更不能失去……是的,不能失去!展子舒恍惚地意識到他真是卑鄙。
「子舒?子舒!」蕭錦程看著展子舒低垂著頭站在他面前,而被他收在手中的指尖正微微變紅且發顫。蕭錦程暗裡鬆了口氣,沒燙傷得太嚴重,可展子舒道歉的話,卻又讓他愣住。他所認知的展子舒似乎還從未說過「對不起」這樣的字。可是,加上前一次,展子舒已經對他說了不下兩次了。
蕭錦程並非聖人,他愛展子舒不假,也正因此一次次地忍受著展子舒的蔑視和諷刺。他心知自己對展子舒就像著了魔一樣,但展子舒永遠都不可能接受他,所以他只要能看見展子舒就足夠了。對於展子舒對待他的態度,蕭錦程雖說並不在意,可誰又會真的不在乎那種惡劣的言語呢?
所以,自從那次展子舒突然像換了個人似的對著蕭錦程不再是那種譏諷貶低,甚至還拜託展家老爺子幫了蕭錦程的父親脫困之後,蕭錦程將展子舒更放在了心上。雖說,展子舒也曾當面拒絕過他,蕭錦程雖然口口聲聲也說不會放棄,但真心而言,蕭錦程並未奢望過什麼。可現在,隱約地,蕭錦程總覺得展子舒似乎有什麼不同了。這樣的感覺在展子舒去到他家,並說明想要他幫助的那一刻尤為明顯。
不用想,蕭錦程的心正因為展子舒的改變而開始微微地雀躍著,或許對他而言,他將不僅僅只是躲在一旁看著,他更能為展子舒做些什麼……
蕭錦程原本不曾有過的奢望,在此刻卻突然變得洶湧起來。展子舒在他面前表露的從未有過的脆弱和不安,與先前那個怒意橫生的展子舒,簡直判若兩人。這讓蕭錦程忍不住伸出手,輕輕地抬起了展子舒的下顎。他手中清晰地感覺到,身前的人正顫抖著。
「子舒……很疼麼?不疼了。」蕭錦程低柔地說著,慢慢地擁過展子舒,對著他的指尖輕輕地吹氣,這人眼中流露的迷茫讓蕭錦程心顫。
展子舒任由蕭錦程環抱著,隔著衣衫傳來的體溫讓他迷惑:「我……並不想說這些……可是……我忍不住……」他喃喃地說著,也不知道是在向蕭錦程解釋,還是在對他自己說。
蕭錦程看出了展子舒的情緒非常不穩,更用力地抱住他,低聲安慰著:「我知道,沒關係。」
「不,你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猛然間,展子舒突然回過神似的看向蕭錦程。這時候的蕭錦程離他不過一個手掌的距離,他甚至能感覺到蕭錦程的呼吸。
展子舒猛地倒吸了一口氣,下一瞬,幾乎是本能的就推開了蕭錦程:「你幹什麼?」
他語氣裡的戒備讓蕭錦程苦笑:「你沒事吧?手還疼麼?」
展子舒這才意識到先前發生了什麼,神情一下變的有些尷尬,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
蕭錦程暗中歎了口氣,果然是他的奢望麼?他開口道:「子舒,你還有其他事麼?」
展子舒在一瞬間恢復冷靜,是的,不論他欠蕭錦程什麼,他終究會還給他,十倍,百倍……但現在,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就算是利用蕭錦程……他不能心軟,他不能重蹈覆轍。
「是。明天晚上我要回國都,那之前,你陪我去個地方。以後我在S市的事,就都拜託你了。還有一些人,到時候我會告訴你怎麼做,包括那些身份。」展子舒肅容說著。
蕭錦程有一瞬間的疑惑,眼前這個人還是他所認識的展子舒麼?十六七歲少年的臉上流露著與年齡完全不符的表情,眼神中流露的冷厲,甚至讓蕭錦程都有種心驚的感覺,一種從未有過的距離感在蕭錦程的心中突然湧現。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展子舒不再是那個傲氣的像隻被寵壞的小孔雀似的瓷娃娃,他的身上似乎有一種看不見的力量正在迅速地改變著這個人。那種力量,讓展子舒變得莫測。他有時雖然笑著,可他的眼睛裡卻看不到絲毫笑意。他說著話,讓人無可挑剔。
究竟是為什麼?蕭錦程突然覺得他再也看不明白展子舒,他不知道展子舒想做什麼,他不知道他的目的,甚至不明白展子舒為什麼會突然想離開國都來S市。展子舒有他足以說服任何人的理由,但不是他蕭錦程。蕭錦程看得出來,展子舒在做這一切事情的背後一定有著不同尋常的目的。可是,蕭錦程也僅僅只是看到表面而已,他根本沒法去深究。
所以,這就是他和展子舒之間的距離麼?蕭錦程在心裡苦笑,這時候的他只能按照展子舒說的去做,只能這樣。如果他再不改變,如果他再不變強……或許終有一天他會被展子舒遠遠地拋在身後……
蕭錦程神情不變,但看著展子舒的眼神更深了。他不會甘心就這麼被展子舒拋下,他不會放棄的,即使現在他能做的太過有限。
「好。」蕭錦程答道。是的,現在的他,只能說這個字。努力做到展子舒希望他做的,讓自己能夠在展子舒身邊,哪怕多一刻也好……
面對蕭錦程一次次簡潔明瞭的「好」字,展子舒的神情有一瞬的複雜。難道這個人就真的什麼其他的都沒想過麼?只要是他展子舒希望的,這個人都會答「好」麼?他,他為什麼就這麼傻呢?他明明知道是在被利用,他明明知道!
「手,還疼麼?」蕭錦程低聲問道。
展子舒愣一下,搖搖頭,道:「沒事。」
「那我送你回去,明天你幾點離開?」蕭錦程當先邁步。
展子舒頓了頓,跟在了蕭錦程身後,答道:「一早吧。我會先和小叔告別,但我要去哪裡,你不要告訴別人……誰都不行。」
「好。」蕭錦程仍是說了一個字,沒有多言一句。
展子舒走了兩步,終於忍不住問:「你不問我要去哪裡?」
蕭錦程頓了頓腳步,卻沒有停,答道:「沒關係。」是的,不論什麼地方他都會陪著就是了。
展子舒聞言卻不禁有些莫名氣悶,就道:「什麼沒關係?難道不管什麼地方,我要你去,你都去?」
蕭錦程這回終於停了下來,轉頭看了眼展子舒,仍是一臉毫無表情,但卻說了讓展子舒根本無法反駁的一個字:「是。」
展子舒氣極,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煩悶什麼,重重「哼」了一聲,抬腳就先走了。蕭錦程在他身後走了一會兒,道:「車在那裡。」說著蕭錦程加緊兩步上前,拉住了展子舒的手臂,不由分說地朝著他的車走去,只是他的手卻沒再放開過。
蕭錦程開車把展子舒送到展翼家,看著那棟掩沒在樹林中的房子,眼睛裡驚訝的神情一閃而逝,看來那位從未聽展子舒提起過的展小叔也是位人物呢。
把展子舒送下車,蕭錦程道:「明天我九點來接你,要是晚一會兒,你等我。」
展子舒「嗯」了一聲,想想又對著蕭錦程道:「那個……是不是妨礙你上課了?」展子舒多少意識到這幾天可不是什麼休息日,蕭錦程在S市還是個大一的學生,這樣讓他陪著恐怕多少會影響上課的吧?
蕭錦程面無表情的臉上難得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道:「沒事的。」頓了頓又追了一句,「回去好好休息,你臉色不好……別再那麼晚睡。」
展子舒愣了一下,他怎麼知道……旋即又想起昨天晚上給蕭錦程打電話的時候,怎麼都過午夜了。他心裡不禁一暖,可又覺得尷尬,於是也不看蕭錦程,就有點不耐煩地應了一句:「不用你管。」說完就朝著院子裡走去。
蕭錦程目送著展子舒直到他身影消失在樹蔭裡,這才上車,一轉方向盤朝著另一個方向而去。穿過市中心,蕭錦程的車在一所學校門口停下,路邊的欄杆上正坐著一個少年,正是蕭錦程的弟弟蕭錦歡。蕭錦歡見蕭錦程的車停下來,就一躍下了欄杆,拖著腳步走到車旁,重重地開門並狠狠地關上。
「怎麼這麼晚?」蕭錦歡稚嫩的臉上浮現著不悅。
「有事。」蕭錦程沒看蕭錦歡逕自發動汽車。
「嘁,你的事永遠比家裡事重要。」蕭錦歡轉頭看向車窗,臉色冷淡。
蕭錦程沒有解釋什麼,默默的開著車朝著他們在S市的新家而去。新家離S市環保局並不遠,算是市裡分派給蕭父蕭俊晟一家的公房。這時候環保局還不算什麼熱門的地方,分派的公房也不大,兩房一廳的格局。但在當時而言,也算不錯的了。特別是蕭俊晟剛經歷了這麼一番變遷,突然從武職改成了文職。蕭俊晟的個性也似乎因為這次的事而變得越加沉默,這點倒是和蕭錦程如出一轍。
至於蕭錦程平時的時候並沒有住在家裡。自從出了那麼件事之後,他就鮮少回家了。他一般會住在大學的宿舍,但是聽他的舍友又說蕭錦程鮮少回宿舍住。蕭錦程似乎在校外也有落腳地方,不過這點連他家裡人都不太清楚。
蕭俊晟和他的妻子付曉紅對於蕭錦程出了這麼大的一件事自然是又驚又怒,對蕭錦程也曾是打過罵過,可是,面對他們夫婦倆的,卻只有兒子沉默的樣子。到了後來,那件牽連甚大的事出了之後,蕭俊晟被停職審查,他們一家也再沒了心思去管蕭錦程。而對於孩子們在大院裡受到的各種輕視和打擊,蕭家夫婦也完全沒辦法。一來是對方身份的關係,二來也是心裡有愧,畢竟是自己孩子先犯的錯。後來實在沒辦法,蕭俊晟這才託了人讓蕭錦程去了S市唸書。
蕭俊晟原本以為這一切就到此結束了,他的仕途也完了。沒想到的是,他竟就這麼莫名的被調到了S市當環保局的局長。雖然武職是沒了,但他牽連的事也算撇清關係了。更何況就職位而言,還算是陞了。畢竟這是S市的環保局,就算和其他部門比起來,算是冷門到極點了,可對於剛經歷這麼一番沉浮的蕭家而言,簡直是欣喜若狂。
到後來,蕭俊晟才打聽到竟然是展家的老爺子出手幫的忙。蕭俊晟免不了有些受寵若驚,事情結束之後,還特意登門拜訪了展老爺子。他把錦歡都帶上了,可就是沒帶錦程。一是錦程已經去了S市唸書,另一則當然是他心裡對展家還是有愧。蕭錦程鬧出的事,他們家是守口如瓶,可看展家三少對他兩個兒子的態度,就已經很明顯了。人家肯定知道了。但展老爺子會幫這個忙,可能是他家孩子也認為這是件丟臉的事,沒和家裡大人說吧。所以蕭俊晟的態度,確實有點戰戰兢兢的。所幸展老爺子也沒怎麼為難,反倒是笑瞇瞇地說以後他家子舒要去S市,可就多幫忙照顧了。蕭俊晟哪裡敢推託,當時就應了下來。
但是事情畢竟是發生了的。蕭錦程更因為在家裡的尷尬,索性就不回家了。而小兒子蕭錦歡對蕭錦程的態度更是一百八十度地大轉變,不過想想也可以理解,蕭錦程出櫃的事,對蕭家震動太大。蕭錦歡對蕭錦程一向是傾慕的,可自己大哥竟然喜歡男人這一點,就算他還只有十三四歲,蕭錦歡也覺得難以忍受,更讓蕭錦歡徹底反感他大哥的則是蕭錦程居然喜歡展子舒。
展子舒對於蕭錦歡而言,是個神聖的追隨對象。從小,除了蕭錦程之外,蕭錦歡最崇拜的人就是展子舒了。原因無他,展子舒救過他,而且後來展子舒一舉一動中的瀟灑不羈,都是少年們心裡的偶像。
可正是因為蕭錦程的關係,展子舒對他們兄弟的態度一改往日。連帶著整個大院對他們都是冷言冷語,嘲諷不斷。一開始蕭錦歡還弄不明白為什麼,可到蕭錦程說出事實的時候,他才真的愣住了。怎麼會這樣!自那時開始,蕭錦歡開始恨著蕭錦程,他不明白他的大哥為什麼要這樣做。
蕭家舉家來到S市之後,蕭錦歡也轉入了當地的學校。讓他鬆了口氣的是,他不用和他大哥天天面對面了。但是,畢竟是兄弟一家人,總會碰到,就像今天。
蕭家今天在家宴客,客人是S市市府裡的兩位領導。官職都不小,一個是副市長專管環保節能的,另一個則是市府秘書長。不管蕭錦程曾做了什麼,對於蕭家而言,他畢竟還是自己家的孩子,而且蕭錦程的優秀,蕭俊晟他們也是看在眼裡的。因此,這樣的機會,他們還是希望蕭錦程能夠出現。蕭俊晟特地打了蕭錦程的電話,讓他在放學的時候去接蕭錦歡。
不過,顯然蕭錦程到得晚了,蕭錦歡心情當然更惡劣。
兄弟倆終於到了家,付曉紅一開門就說:「怎麼那麼晚?快點去洗洗換個衣服。客人馬上就來了。」
蕭錦程沒說話,低頭走進了屋子。蕭錦歡冷哼一句:「媽,下回我可不用勞他大駕來接我了,我認識路。」
付曉紅眉頭微皺,道:「錦程去晚了?」
「誰知道他有什麼『重要』的事啊!」蕭錦歡丟下書包去了房間。
付曉紅看了眼自己的大兒子面無表情靜默地坐在客廳裡,暗裡歎了口氣,走上去說:「今天這是大事,你……也該懂點事了,別整天忙亂七八糟的。等一會兒,別胡說,知道麼?」
蕭錦程看了眼自己的母親,仍是沒說話。
蕭錦程沉默地坐在客廳,付曉紅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乾脆去了廚房。蕭錦程這才四下看了看。到S市已經有段時間了,家裡也從一開始的凌亂變得整齊而富有生氣。這讓蕭錦程微微放心,看來家人們已經逐漸適應S市的生活。算起來,這個家他前後才來過三次,第一次是為了搬家,第二次是為了收拾,第三次就是今天了。
蕭錦程微微伸展了一下修長的腿,給自己調整了一下坐姿,看著電視櫃上放著一家人的合照,微微勾了勾嘴角。照片裡,父母都慈愛的摟著蕭錦程和蕭錦歡,而錦歡一手挽著錦程的手臂,咧著嘴笑得開心。
經歷了這番變故,蕭錦程對於仕途已經完全失望,那些曾經和父親以及蕭家稱兄道弟的叔伯長輩們,在蕭俊晟停職審查的期間巴不得和他們撇清關係,蕭錦程親眼見著母親帶著他去求那些人,可沒有人願意援手幫忙。
直到展國輝出面把他的叔叔調任到了S省的一個小城市當個領導,算是和這件事撇清了關係。但他叔叔去得並不甘心,畢竟那時候他的職務和資歷足夠他陞任市長甚至到省委,這樣的明降與處罰並沒有大區別。但不論怎麼說,他叔叔的處境總要比他父親強。
蕭俊晟面對的恐怕是牢獄之災,如果蕭俊晟真的入獄,那麼他們一家也算完了。蕭錦程在當時是無助和憤怒的,他痛恨自己為什麼一點能力都沒有,他恨自己為什麼只能看著母親在他和弟弟面前強顏歡笑,卻在背著他們的時候痛哭。他很慶幸小弟的懂事,但他也更沒法面對弟弟,因為他出櫃的事情,弟弟小小年紀就要承受那些侮辱詆毀。
所以,他現在什麼都不能說,他能做的只有努力,他終有一天要為這個家撐起一切。還有,就是子舒……
蕭錦程清楚,這次他父親能夠平安無事,並來到S市任職,是展子舒幫的忙。如果不是子舒,展老爺子根本不會插手像他們家這樣雞肋的事情。畢竟蕭家和展家一來沒有很深的交情和關係,二來,兩家的背景差距太大。一般而言,展老爺子甚至都不可能知道這件事。
然而,展老爺子出手了,他簡單的幾句話,讓蕭家渡過了難關。所以,展家的情,展子舒的情,蕭錦程承了。還有,就是他的私心。
只要能夠幫上展子舒,只要展子舒還需要他,他都不會拒絕。甚至,他還在為展子舒突然改變的態度而欣喜。然而,他現在還是什麼都不是,他仍什麼都沒有。對於這個家而言,他甚至還需要他們的資助才能唸大學。
自蕭錦程真正意識到他還缺什麼的時候,他充滿著無奈和沮喪。那時候他已經到了S市,而他的家人還在國都等待著絕望的消息。而那天,是展子舒的生日,他終於按捺不住,他只想去見子舒,哪怕……只是遠遠看一眼,哪怕又要面對他的冷言。
可是,一切似乎有些不同了。他見到了子舒,而子舒並沒有過分的言語,甚至還讓他跟著,甚至,還對他說了那些話……
蕭錦程用力地抹了抹臉,會喜歡上那個天之驕子,是蕭錦程自己也沒有想到的。可等他發現的時候,他已經完全沉淪在那個叫做展子舒的少年所展現出的一切,那樣驕傲挺拔的身姿,那樣恣意瀟灑的笑容,那樣清澈天真的眼神……
「喂,你還坐著幹什麼?還不快點去換衣服?」蕭錦歡的聲音突然冒了出來。
蕭錦程看了眼自己的弟弟,沒說什麼,站起身朝著浴室走去,他沒帶什麼衣服,洗個臉就算了。
蕭錦歡見狀頓了頓,咬著牙說:「你的衣服還在櫃子裡,自己去拿。」
蕭錦程停住了腳步,回過頭看了眼蕭錦歡,慢慢點了點頭,道:「謝謝。」
蕭錦歡愣了一下,漂亮而稚嫩的小臉上猛地發熱,甚至帶著些慌亂的扭過頭,低聲道:「謝什麼?有什麼謝的?你要是丟了蕭家的臉……」話還沒說完,卻見蕭錦程已經走進了浴室。蕭錦歡又頓了頓,咬牙切齒地半句也說不出來。
付曉紅這時候從廚房出來,看到這一幕,略鬆了口氣,輕聲道:「錦歡,怎麼能這麼對你哥說話?」
蕭錦歡倔強著小臉扭過頭,不再說話。付曉紅無奈地笑笑,看看牆上的鐘,都快六點了,該回來了吧?
等蕭錦程走出浴室,沒過一會兒,蕭俊晟和副市長韓邵源、政府秘書長宋建剛就到了。大人們一陣熱絡地寒暄之後,兩個小輩一一上前見禮。
韓邵源大笑著誇獎著蕭錦程沉穩,蕭錦歡伶俐,將來一定有出息,看上去和蕭俊晟非常熱絡的樣子。而宋建剛則顯得略為沉默,對兩個孩子也是一番誇獎,但顯然與蕭俊晟還是隔著些距離。
付曉紅招呼著他們入席,並拿出了兩瓶好酒招待,一桌菜雞鴨蝦魚俱全。而一上來,韓邵源就拍著蕭俊晟的肩膀,說:「蕭局啊,你這回從京城下來,我們可算是有緣。來來,喝一杯。」
蕭俊晟摸不準韓邵源的意思,忙陪笑著一口喝乾,邊道:「還要請韓市長多多關照,多多關照。」
「呵呵,蕭局說笑了。國都來的人,哪還需要我們照應?將來還望蕭局高陞的時候,不要忘記我們才是。」宋建剛笑瞇瞇地說著,一派欽羨的樣子。
蕭俊晟一聽這話,心裡頓了頓,就有了些許明白。他在國都的事情,知道的人肯定不少,而面前這兩位都算得上政府高官,又怎麼可能不知道他是怎麼來S市的,所以認為他在國都有關係是肯定的。然而,S市的官員與國都的官員之間,總有種莫名的意味。說競爭也好,說其他也罷,要真正融入這些人裡,恐怕還真得多費些心思。就像今天這頓飯,蕭俊晟從上任開始邀請,可直到今天才算把人請過來,這就直接說明問題了。
蕭俊晟提起十二分精神得體地應對著,現在是從文職,和武職不一樣,相對的,武職的將官,更豪爽一些,雖然也不乏背後各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但和文職還是有區別。蕭俊晟一個剛從武職轉成文職的官員,確實做得也不易了。
至於兩個小輩,蕭錦程和蕭錦歡在旁陪坐,偶爾伸筷子夾點菜,吃得小心翼翼。而他們更多的心思則放在了父親和那些大人們之間的對話上,仔細聽,仔細想,也仔細學著……
一頓飯似是賓主盡歡,蕭俊晟攜妻子一路把兩位客人送上車後,才算了是鬆了口氣。回到家裡,蕭錦程已經準備好要離開,只是在等著父母回來道個別而已。
蕭俊晟見狀開口,對著兩兄弟道:「今天表現不錯。錦歡,先去睡吧,時間不早了。」轉過頭,他對著蕭錦程道:「錦程,你坐。」這意思是想和蕭錦程談談了。
蕭錦程依言坐在了沙發的一側,蕭錦歡看了他們一眼之後,神情似有些不甘地回了房間。
蕭俊晟示意妻子去收拾,就也在沙發旁坐下,給自己點了根菸,才道:「這兩個人在市府是實權派,以後有事還要他們多擔待。」
蕭錦程沉默地看著他父親,等著他下面的話。
「今天你也看見了,說說你有什麼想法。」蕭俊晟問他的兒子。
「忍。」蕭錦程語氣沒有起伏地道。僅僅只是一頓飯而已,但桌上的每一句話,似乎都帶著含義。而初來乍到的蕭俊晟,能做的只有明白裝不明白,暗嘲明諷裝聽不見……可不是個「忍」字麼?
蕭俊晟深深看了眼自己的兒子,一語中的。他的兒子是優秀的!這點他很清楚!如果不是那件事,有這樣的兒子恐怕是蕭家的大興吧?
「你明白就好。在學校還順利麼?」蕭俊晟點頭,順便問起了蕭錦程的學業。
「順利。」蕭錦程答道。
「那就好。明天下課,來一趟環保局吧。」蕭俊晟道,早些讓孩子接觸一下這塊的人,也有好處。
「……什麼事?」蕭錦程問。
「介紹你認識些人。」蕭俊晟道。
「明天不行。」蕭錦程搖頭。
蕭俊晟略略皺眉道:「學校有事?」
「不,私事。」蕭錦程答道。
蕭俊晟眉頭皺的更深,問:「什麼事比這還重要?不能推?」
「不能。」蕭錦程說著站起來,道,「爸,我後天來,沒其他事,我走了。」
「等等!」蕭俊晟顯得相當不悅,道,「到底是什麼事?你說清楚。」
蕭錦程從來不願在父母面前撒謊,他們兄弟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誠信。而隨著年紀的增長,閱歷的豐富,蕭錦程也清楚,有很多時候和場合,有些事容不得你不為。但在他面對父母的時候,他不願也不屑說謊。因為蕭錦程明白,這個世上對他最無私愛著的人就是他的父母。他並不想隱瞞任何事,甚至於,他的性向。當然,蕭錦程也不是話多的人,蕭家平時也不願多插手孩子們的事。所以只要父母不問,蕭錦程也不會多說。
而現在,蕭俊晟的這個問題,卻讓蕭錦程有了一絲停頓。
蕭俊晟顯然看出蕭錦程似乎不願多說,心裡免不了往不太好的地方去想,脫口而出道:「錦程!你已經唸大學了!成人了!不要再做出些荒唐的事!特別是跟些不三不四的人交往!如果讓我知道你又……又……我打斷你的腿!」
蕭錦程沉默。
蕭俊晟的語聲免不了大了些,付曉紅也從廚房出來,驚道:「怎麼了?」
蕭俊晟把蕭錦程的沉默解釋成默認,不由更氣,道:「錦程!你這是想氣死我們嗎?家裡出了多大的事,你不聞不問,偏偏……偏偏還去……搞……搞那什麼!好不容易來到S市,你就不能讓我們放心一點嘛?你還嫌我們不丟臉嘛?!蕭錦程,你給我說話!明天你究竟要去幹什麼?」
蕭錦程抬起頭看向怒氣衝衝的父親和顯然已經意識到他們在說什麼的母親,頓了會兒,道:「子舒來了,我們約明天見面。」
「什麼?」蕭俊晟聞言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他不禁看了眼付曉紅,也是同樣的難看神情。
「展……展家的三少爺?他……他怎麼可能約你?」付曉紅失聲道。蕭錦程曾經被大院的孩子們打成重傷,為首的就是展子舒。這件事蕭家都知道,一開始,蕭俊晟還想著要去給蕭錦程討個公道,孩子們動手是可以,但那樣未免太過了。畢竟蕭錦程是他們蕭家的寶貝孩子,就算對方再怎麼家世強硬,蕭俊晟也忍不下這口氣。
然而,就是在這時候,蕭錦程卻說出了他對展子舒的感情,還說展子舒早就已經知道了。之所以展子舒會動手,也是因為這事,這下輪到蕭家夫婦愣住了,想要對兒子動手的變成了他們。怎麼會這樣?他們一向引以為傲的兒子竟然會喜歡男人!
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難道還要打死他、罵死他麼?所以除了蕭錦程變得越加沉默以外,沒有任何改變。而蕭錦程自那開始,就從家裡搬了出去。後來的事也就這麼發生,直到蕭錦程來到S市,開始大學生活。蕭家夫婦一度以為,只要離開國都,或許蕭錦程就會忘了展子舒,從而恢復正常。可現實,顯然不是這樣。
「子舒來S市辦點事,我幫他。」蕭錦程簡單的說了一句,對於展子舒要做什麼,他並不會對他父母提起,而蕭家夫婦顯然也不會多問。
「可是……他為什麼找你?」付曉紅除了憂心兒子的性向之外,同樣也擔心兒子再受什麼傷,不論蕭錦程怎樣,他都是他們的孩子不是麼?
「子舒在S市沒什麼朋友。」蕭錦程只能這麼解釋,至於展子舒為什麼會找他幫忙,說實話,他心裡也不清楚。
「真的是這樣麼?」付曉紅疑惑地問。
蕭錦程點頭,淡然道:「否則還能怎樣?」他自己都沒有抱任何奢望了。
付曉紅被蕭錦程的反問弄得啞口無言,就看向了自己的丈夫。
蕭俊晟此刻也有點混亂,他想不到展子舒竟然會自己跑來找蕭錦程。拋開之前那複雜的關係,展子舒若是要蕭錦程幫忙,他作為蕭錦程的父親,根本就沒有理由去阻止。畢竟展家對他有恩,還是大恩。可是,蕭錦程對展子舒的心思,又成了蕭俊晟最大的心病,這要是真鬧出點什麼事來……那可怎麼辦?到時候別說是蕭錦程,蕭家恐怕都會毀了。通過這件事,蕭俊晟深深感覺到展家的能力。
「錦程……你……」蕭俊晟不知道怎麼說下去。
蕭錦程看出了父親的猶豫,語氣說不出的平穩道:「爸,媽,我是喜歡子舒。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我清楚。喜歡他,是我的事,我知道分寸,不會給家裡惹麻煩。」
說完這句,蕭錦程拿起外套,道:「沒別的事,我走了。」
在蕭家夫婦複雜的神情中,蕭錦程默默離開,只是背影顯得有些蕭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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