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英勇的「插刀哥」

 

最近幾個月,正值大中小學學生放暑假,街上人多,人多「活兒」就多,流氓混混與社會閒散人員也都出來活動筋骨,於是街道派出所的治安民警們也忙起來了,治安嚴打。

程宇連續好幾天凌晨踏著月色摸黑回家,有時候忙得就直接睡在所裡,不回家了。

程大媽已經習慣了她兒子的作息,每到晌晚,收了麻將攤子,跟院兒裡的老姐們兒拉拉家常,道了晚安,就進屋關門洗漱、睡覺。當天的晚飯給程宇單撥出一份兒留著,兒子啥時候回來想吃,都有的吃。

程大媽習慣了,可是羅戰很不習慣,每天晚上在大雜院兒裡晃悠,就是爲了等程宇,晚飯花心思做各種好吃的,等著程宇回來吃,左等不來右等也不來,心裡沒著兒沒落兒的,空蕩蕩黏乎乎的。

 

程宇這幾天跟治安小分隊幾個同事一起,蹲守地安門外大街上的三家銀行和幾處自動取款機,附近已經發生好幾起持刀搶劫傷害取款人的案件。

羅戰摸清楚了程宇的蹲守活動路線,於是開始尋麼著給程宇配送晚飯、夜宵。今兒送一飯盒麻醬凉麵,明兒送一袋醬牛肉小窩窩頭,後兒再送一碟肉末燒餅。

程宇窩在銀行大門一側的牆角旮旯裡,後脖子和手臂的皮膚被大夏天的毒日頭烤成暗紅色,身旁鋪滿一地的菸頭。

羅戰瞅著程宇就著礦泉水啃燒餅,狼吞虎嚥地,吞嚥食物的時候喉嚨裡竟然能聽到野獸撕咬美味珍饈時身心滿足的嗚咽聲兒,看起來是真的累了,餓了。

羅戰並肩跟程宇蹲在一塊兒,心疼了:「程宇,以後可別抽菸抽這麼猛,哥現在差不多都戒了,我三天才抽一包,你丫一天抽三包!這麼抽對身體傷害太大,聽哥的話,嗯?」

程宇說:「忙,不抽盯不住。」

羅戰皺著老眉頭說:「可是你這麼三餐不濟的,趕上一頓就猛吃,趕不上就不吃飯了,你這胃也受不了啊。」

程宇毫不在意地回他:「這不是有你給我送夜宵嗎?」

羅戰不樂意了:「你這人怎麼這樣啊……」

程宇對這種生活節奏習以爲常,民警的工作强度與緊張度比以前在市局當刑警還是好多了。片兒警這類工作崗位屬於放長線長期堅守,而刑警一旦碰上個上邊兒批示嚴查嚴辦的大案要案,真是忙得一個月不著家,雞飛狗跳,晝夜顛倒。

有一回北京瀋陽兩地的刑警跨省追擊一個持槍販毒搶劫殺人的重大犯罪團夥,連續幾十天在省際高速路上跑,在沿線各家村莊裡盤查,蹲守,籌劃,出擊,抓捕……程宇那時候每天睡倆仨小時,就靠抽菸喝咖啡頂著,菸癮跟毒癮一樣是一種心癮,抽到最後肺裡咳出來的痰都是黑色的。

羅戰駡駡咧咧道:「操,每天上班兒八小時,再加班兒加個八小時……我說程宇,你們領導給你們發加班兒費嗎?」

程宇笑著點頭:「加班費還是有的。」

羅戰歪頭撇嘴:「我覺得以你們這行的勞動强度,你一個月應該掙三萬。」

程宇淡淡地笑著抽菸,沒吭聲。他每月固定工資、警銜津貼外加補助大概三千塊。用華哥和陽子他們的話來駡,我操,這點兒錢都不夠爺每個月買菸的。

他們的值班補貼是按季度發,每個季度能拿個千兒八百塊加班費。

加班費給的最多一回是奧運年。奧運會那仨月是頂天大的政治任務,北海什刹海鼓樓地安門各條街巷胡同中外遊客如織如雲,派出所上至所長下至全體警員晝夜安保執勤,簡直忙瘋了,累傻了,都快吐血歇菜了。前後那三個月,程宇總共領了八千塊的加班費和三千塊的督察考核優異獎。

 

羅戰跟程宇一起背靠牆仰臉數星星,兩條曬得略微粗糙的手臂有意無意碰到一起。

羅戰順嘴嘲笑程宇小時候穿著開襠褲舉著小風車傻萌傻萌地在後海邊兒跑來跑去的黑白小照片,小屁股生得白白的,褲襠裡一套東西長得還蠻全乎呢!

程宇哼唧著駡,就你丫褲襠裡那套東西還沒長全呢吧?滾回去,趕緊回爐重造去!

羅戰用勾起皺紋的眼角色瞇瞇地瞄著人。他看程宇穿開襠褲的黑白照片看得特不過癮,特想扒開這人外表遮掩得嚴嚴實實的皮相,仔仔細細瞧瞧那裡邊兒,想看現在的程宇究竟出落得怎樣一個俊得冒泡兒流油兒的樣子。

滿天的星閃耀發亮,把曖昧的星光投向牆角並肩沉吟笑駡的一雙人,在倆人各自恍惚陶醉的眼底照映出迷離的神采。

程宇沒想到,第二天,羅戰就折騰出事兒了。

 

這天傍晚羅戰回來,沒有直接回大雜院兒給程大媽做飯,而是腿兒著在附近幾條大街上轉悠,在每家銀行門口東看看,西看看。他搖搖晃晃拐進一條小街,突然聽到一陣呼哧掙扎的異響,有人廝打的動靜兒。

羅戰腦子很警醒,迅速就跑過去,吼了一聲:「誰啊?幹嘛呢?!

他這一吼,驚嚇到正主兒。

小巷子斜刺裡衝出來一個人,貓著腰箭一樣地跑走,手裡攥個牛皮紙口袋。

身後踉蹌追出來一個戴眼鏡兒學生模樣的大男孩兒,捂著冒血的脖子,尖叫:「搶錢啦,他搶我錢啦!!!」

胡同口有聯防隊的大媽冒出頭來瞧,羅戰忙說:「這兒有個孩子受傷了!」

他掉頭就朝劫匪逃竄的方向追去。

羅戰跑得飛快,沿著大街嚎叫著一路狂追,與那壞蛋一前一後躥過人行道,飛身躍過綠化帶,追得前邊兒跑的人氣喘吁吁都快吐了。

羅戰一邊兒跑還一邊兒吼:「站住!警察!你給我站住!!!」

他吼得頗有威懾力,像模像樣兒的。大街上不少行人停下腳步指指點點,都以爲是便衣在抓小偷,有人跟上來幫羅戰一起追。

 被追得無路可逃的傢伙從褲兜裡掏出一把明晃晃的三稜刀,對著羅戰比劃:「你別過來,你敢過來,我就,我就……」

羅戰大步直衝面門,十分精準地一腳踢飛了那把刀。

還真是便衣啊俺滴娘唉,那傢伙嚇得捧著胃繼續逃竄,一邊兒跑一邊兒把晚飯都吐了出來。

身後又追過來一個人,羅戰用眼角瞥見人影,正要指揮那人說「抓住前邊兒那個穿白汗衫的傢伙」,卻冷不防身邊兒這人突然從袖筒裡亮出一把彈簧刀。

那傢伙面露凶光,揮刀朝著羅戰的後腰刺過來!

羅戰一驚,下意識地猛然轉身抬腿還擊,那一刀沒刺中他的腰眼,直直地扎進了後臀。

羅戰瞬間明白遇上了團夥,遭到了暗算,尖銳的疼痛讓他眼底洇出一片濃重陰鬱的血紅色!他從喉嚨裡發出一聲怒吼:「我操你姥姥!!!」

 

程宇那會兒正在街尾巴上的建行門口蹲守呢,隨即就接到了長街另一頭兒蹲守農行的潘陽的電話:「程宇!程宇你在哪兒蹲著呢?趕緊過來吧,出事兒啦!」

「出什麼事兒了?」

「就你那哥們兒,羅戰,被人扎啦!」

程宇一聽,從地上蹦起來,手裡的菸都掉了:「羅戰怎麼了?被扎了?!

 

其實羅戰也沒吃多大虧。

這人是肯吃虧的孬主兒嗎?

派出所接到聯防隊熱心大媽報警,警察迅速趕到現場,看到的就是羅戰後屁股上插著一把刀,刀刃閃著光,褲子上一片血,與那個拿刀扎他的歹徒扭打在一起。

臀大肌吞進去一把刀,那滋味兒著實痛不可擋,羅戰跑步的姿勢都是瘸的。

他就這麼插著刀地滿大街追人,追得那歹徒嗷嗷地直駡:「尼瑪不要命了你?你能不能別他媽的追了!」

羅戰眼角迸出凌厲凶狠的神情,飛腳踹翻對方,隨手抄起一塊兒板磚,一聲不吭,照頭就嗨上去了。那架勢就像當年橫行八大胡同的作派,一磚一磚地砸向那傢伙的腦殼兒。

潘陽頭一個趕到了現場,連忙一把摟住羅戰的手臂:「成了,差不多砸兩下兒你成了你!」

歹徒被砸得滿腦門兒是血,鼻梁骨都給砸歪了,連滾帶爬的。

羅戰一隻手拎著磚,屁股上冒著血,氣勢洶洶指著那人的鼻子狂駡:「你媽個毛兒都沒長全的兔崽子,睜開眼好好看看老子是誰?丫挺的還敢扎我!我這回砸你一次狠的,讓你丫記住嘍!

「我告訴你,這管片兒是老子的地盤,這片兒的警察大爺都是我兄弟,親兄弟!你以後再敢來折騰一個,讓我兄弟成天吃不好飯睡不好覺還老熬夜抽菸的,你給我試試看!」

圍觀看熱鬧的小青年兒們看了一場全武行,比港産警匪片兒還精彩呢,激動地叫好,拿手機抓拍視頻。

潘陽好說歹說攔住羅戰,奪下他手裡的板兒磚。砸兩下兒是挺解氣的,可是萬一砸太狠了,「見義勇爲」和「正當防衛」尼瑪一轉眼就變成「故意傷害」了。

搶錢的慣犯團夥一共仨人,跑了倆,但是扎了羅戰一刀的傢伙被他砸趴在地,沒跑掉,擒獲了。

羅戰跟那個被割傷了脖子的男孩兒一起,很快就被拉到附近的醫院。

程宇本來應該回所裡審剛抓來的現行犯,可是他哪還顧得上審犯人啊,著急麻慌地就趕去醫院了。

羅戰在急診外科手術室裡起刀呢,程宇氣得質問潘陽:「這算怎麼回事兒啊?羅戰怎麼跑出來抓搶劫犯了?」

潘陽道:「羅戰這人熱心唄,這幾天也老是在附近晃悠,幫咱們盯著那劫匪團夥呢。」

程宇問:「工商銀行門口不是應該大滿盯著麼?吳大滿他人呢?他怎麼不來盯著啊?他要是在,羅戰能出事兒嗎?!

潘陽極少從程宇嘴裡聽到這種埋怨同事的小氣話,愣神兒說:「程宇你今兒怎麼啦這是,喝口凉茶吧這麼大火氣?大滿他們家小孩兒發高燒了嘛,臨時被他媳婦兒叫去帶孩子看病了。他們這種有家有口兒的,日子也不容易,咱們就多幫著盯一下唄……」

程宇不說話了,站在手術室門口自己跟自己運氣。

羅戰不一會兒就被推出來了,下半身蓋著白床單兒。

這廝只是半麻,腰以下沒知覺,腦瓜子和那張嘴清醒好用得很,一路上不停地跟程宇和潘陽哼唧:

「哎呦喂,竟然是個小帥哥兒給我動手術,我都跟他們說了,別給我找男大夫,我要女大夫做……

「那麼帥的大夫給我脫褲子,還在我屁股上又摸又鼓搗得,弄了半天,真討厭,我最受不了穿白大褂兒的男大夫了……」

進了病房,把門一關,程宇板著臉跟羅戰說:「你以後甭再瞎整這種事兒,就你行,逞能啊?你老老實實給我待在家裡,成不成啊?」

羅戰趴在床上,挑眉哼哼:「怎麼了我?我又幫你抓了一個現行,這可是第三回了!程宇你記著回頭跟你們那位督察大人打個報告,把我抓的這傢伙記在你的考核檔案裡。」

程宇沉著聲音說:「扎一刀多危險啊,幸虧媽的是扎在你屁股上!屁股肉多沒大事兒,要是扎在腰裡,都是臟器,扎在大腿上,把大動脈扎破了,要命的你知不知道?!……你還當沒事兒人似的!」

羅戰從枕頭裡露出一隻眼,抱怨道:「程宇你幹嘛啊你老是訓我?我可是重傷號,你對我客氣點兒!」

程宇怒道:「真把你的腿扎殘了怎麼辦啊?!

羅戰半笑不笑地瞇眼兒盯著程宇:「殘了能怎麼著?……我樂意。」

程宇說:「我是警察我領那份兒工資的,你算幹嘛的啊?你沒這責任義務你以後甭瞎摻乎。」

羅戰神情意味深長地說:「程宇你要這麼說,就沒勁了啊。咱倆人之間,確實,誰對誰都沒那個責任和義務。程宇我告訴你,你當初怎麼對我的……我現在就怎麼對你。」

程宇驀然說不出話,把臉別過去看窗外。

半晌,程宇忽然問:「沒吃飯呢吧?你想吃什麼?」

羅戰不說話,就那麼歪著頭,斜著眼默默地看程宇。

程宇你自個兒看著辦吧,你就裝吧你。

你才是那大尾巴狼呢!

你明明心裡頭已經有我的份量了,還不肯開個面兒,程警官您就繼續驕傲著吧,擰巴著吧!

 

沒兩天,網上也熱鬧起來了。

羅戰出名兒了。

當日在小巷子裡圍觀偷拍的熱心群衆,把羅戰抓劫匪的視頻擱到了網上。

視頻裡羅戰屁股上一直插著那把刀,氣勢如同水泊梁山好漢再世,腳步生風,猛虎下山,怒吼著飛撲歹徒,拎板兒磚嗨人。

這視頻一下子就火了。

「地安門大街驚現『插刀哥』,英勇無懼與歹徒搏鬥!」

「劫匪在『插刀哥』面前抱頭逃竄哭爹喊娘,『插刀哥』屁股帶刀當街狂追一公里生擒匪徒!」

貼吧迅速湧現「插刀教」,羅戰同志在網上也有了自己的粉絲群。

 

羅戰在醫院裡趴了兩天,縫了針消了炎,輸了液補了血,沒什麼大事兒,出院了。

小羅同志回到大雜院兒,受到了人民群衆對待衣錦還鄉的英雄般的熱烈歡迎,街道委員會幾位大媽拉了一條紅色橫幅,街坊鄰里在胡同口夾道相迎,場面可歡實了。

羅戰重新趴回他那間帶著西曬的六米小平房裡。

他趴在枕頭裡,還沒忘了打電話通知麻團兒武和楊油餅等一干弟兄:「哥這幾天不走運,屁股扎漏了,見了點兒血,正養著呢。你們幾個先盯著場子,等我養好了傷,再重出江湖!」

兄弟們嚷嚷著過來照顧受傷的戰哥,羅戰攔著不許他們來。

受傷也有受傷的好處,那就是他終於能夠經常見到和調戲小程警官了。

持刀傷人的匪徒落網之後,禁不住威武的華哥一夥人連夜審訊,迅速就把另外兩名同夥的窩藏地點招了。蹲點兒搶劫銀行取款人的犯罪團夥被端掉,又順藤摸瓜抓到了那幫人的另幾個老鄉,在附近小胡同裡拍花子實施坑蒙拐騙的團夥。

連破兩個案子,所長大悅,獎勵勞苦功高的同志們,派出所刑偵治安分隊上上下下輕鬆了很多,不用再每天熬夜蹲守。

於是程宇每天晚上也按點兒下班兒了。

程宇自個兒說是因爲嚴打過去了,不忙了。

羅戰心裡特得意,自我充實膨脹式的發散性腦補,程宇提早下班兒明明就是因爲自個兒躺在病榻之上,程宇就是特意回來照顧他的,還不好意思說實話,小樣兒悶騷的你,真是又悶又騷啊!

 

做飯的大廚倒下了,程大媽特貼心,主動要做飯伺候見義勇爲英勇負傷的小羅同志。

羅戰在床上隔著紗窗叫喚:「大媽,大媽您甭做了!您給我拿熱水沖兩包方便麵就成嘞!」

程大媽拎著鍋鏟進來說:「那哪成啊,方便麵沒營養啊,我給你煮點兒骨頭湯雞湯什麼的,好好補補!」

程宇拎著菜兜子回來,破天荒地進了小廚房。

小廚房裡炊煙裊裊,香氣撲鼻,不一會兒,程宇端了一大碗雞湯打滷麵進來。

「程宇同志,您還會做飯呐?」羅戰高興壞了,腦頂上彷彿漫天都飛舞著桃花瓣兒。

程宇唇角聳動:「我做飯不好吃,你凑合吃,甭挑了。」

羅戰瞇縫倆眼嘿嘿笑道:「哪能不好吃呢!程宇,你哪兒給別人做過飯呐,是吧?這是頭一回下廚吧?那我可得好好吃,慢慢吃,多吃幾碗 !」

平心而論,羅戰認爲以程宇的廚藝生疏程度以及缺乏鍛煉機會的現實,能給自己做頓飯已經很夠義氣了,雖然這打滷麵裡木耳泡得不夠發,蛋花兒打得不夠細,出鍋的時候竟然還忘了勾芡!

羅戰一邊兒吃一邊兒誇好吃,真好吃,倆眼賊心不死地瞄著程宇,樂道:「程宇,我覺得你還是有前途的,可造之才!」

程宇哼道:「有什麼前途啊?」

羅戰很壞地眨眨眼,用筷子示意眼前的這碗麵。

他隨即又補充道:「沒前途也沒關係,反正我啥都會做。

「你以後想吃什麼,就每天早上臨出家門兒之前給我開個單子,下班回來就張著嘴等著吃就成。我保準讓你就跟下館子似的待遇,你點菜,你點啥我能給你做出啥來!」

程宇窘了,睫毛簌簌地低垂,不接話。

羅戰瞧見程宇的耳垂慢慢發紅,那兩隻圓圓的薄薄的耳朵被窗外的夕照打成透明的殷紅色。

 

程宇每天需要早中晚好幾趟扶羅戰去上廁所。

羅戰自己走路一瘸一拐地,半邊兒屁股無法發力,又不能讓程大媽和蓮花嬸扶他進廁所,這人還拒絕用尿盂兒,覺得大老爺們兒的尿在屋裡忒丟人。程宇每天中午蹬著自行車急匆匆地回來一趟,就是惦記著扶羅戰上廁所,怕把這廝憋壞了。

慢悠悠地往胡同口的公共廁所挪去,羅戰理所當然地把一隻胳膊摟上程宇的肩膀,這回被人瞧見也不用怕,理直氣壯地要求重傷號的待遇。

程宇把他的胳膊甩開:「幹嘛啊拉拉扯扯的……」

羅戰用耍賴的口氣哼哼:「別亂動啊!你再亂動我的傷口又撕裂了,討厭麼你……」

程宇拿白眼兒瞪他,嘲笑道:「就你這矮矬小個兒,還踮著腳尖兒摽我的肩膀?你搆得著嗎?」

羅戰一虎眼道:「我矮矬?我這樣兒的還矮啊?!要不然我攬著您的小腰兒,這樣咱倆都舒坦……」

羅戰的手很壞地摸向程宇腰眼上的肌肉,不輕不重捏了一把,手感真不賴呢,皮兒薄,肉嫩,餡兒多。

程宇笑著躲,駡丫整個兒一個神經病!

羅戰從來沒見過程宇跟別人鬧,平時穿著警服,特正經的樣兒。

他覺得如果換一個人敢這麼又摸又捏地瞎折騰,程宇早就急眼了。但是程宇跟他就從來不急,步步退讓,由著他鬧,摸,捏,其實特寵著他。

 

胡同口兒的這間公廁,前兩年憑藉奧運的東風,得以徹底地翻修,粉刷了外觀牆壁,還裝上了白瓷蹲坑和抽水裝置,終於擺脫了幾十年如一日黑黢黢臭烘烘只可遠觀絕對無法靠近的老北京胡同公廁傳統形象。

以前的胡同公廁,進了門放眼望去,黑壓壓的就是兩溜兒長方形的坑,坑底堆滿排泄物,沒有沖水,坑與坑之間亦沒有任何遮擋。每天一大早兒起來,街坊鄰里熟人在廁所裡挨排兒蹲成兩溜,互相都能看見對面兒蹲的那位褲襠裡晃蕩來晃蕩去的一隻鳥兒,解决生理問題的同時拉拉家常,聯絡感情。

現在的公廁也總算有專門的小便池了,不用蹲到坑上溜鳥兒了。

羅戰一把拽住扭頭要走的程宇,歪著頭,流氓樣兒:「這就走啦?給咱扶個鳥兒啊……」

程宇壓低嗓門,很乾脆地送給他一句:「滾!」

 

從廁所回來,羅戰的傷口需要每天早晚兩遍抹藥,換紗布,熱天避免發炎。

這活兒理所當然地只能由程宇接手了。

程大媽倒是特熱心地想幫忙,推門兒進來看,羅戰嚇得捂住屁股叫喚:「哎呦大媽別,您別介!我、我、我,讓程警官伺候我就成了,您別看我屁股!」

程大媽特誠懇地說:「小羅啊,讓大媽幫你換藥唄,做這個我有經驗。」

羅戰窘得哇啦哇啦地叫:「甭介,那哪成啊,我這張臉還要出去見人呐我!」

程大媽嘟囔:「有什麼的啊,瞧這喳喳呼呼的!我們家程宇的屁股我都看過,你是程宇的好朋友嘛,那不就跟大媽我自個兒的兒子也差不多麼,讓我看一眼又怎麼了?我又不會把你給吃嘍,這孩子,死心眼子的!」

羅戰瞟著程宇,樂得很猥瑣:「有媽寵著的感覺特別好吧,永遠都長不大吧?真羡慕你。」

程宇一聲不吭,狠狠地戳他傷口旁邊的肌肉,戳得羅戰叫喚:「哎呦,疼,疼著呐!」

羅戰趴好了,程宇給他揭掉舊紗布,輕輕地擦掉傷口洇出來的膿血,塗上消炎消腫的藥膏藥粉。傷口還是有些紅腫發炎,程宇皺了皺眉,順手拿過一把蒲扇,在羅戰屁股上扇著風。

羅戰扭頭問:「咋啦?怎麼不給我貼上紗布啊?」

程宇說:「我覺得有點兒發炎了,晾一會兒別漚壞了……你就整天折騰吧你,你這麼著老是好不了。」

羅戰悠哉地晃著屁股蛋,享受著,樂道:「真賢惠!」

程宇又說:「羅戰,你能不能回你原來的地方住去?」

羅戰臉上的笑意驀地飛走了,扭過頭,冷冷地說:「程警官我又怎麼了?我給您添麻煩了?那以後您甭回來陪我上廁所,我也不用您幫我換藥,程警官您忙您那一攤重要的大事兒去,我自己能行!」

程宇解釋:「我不是那意思……這屋西曬挺厲害的,又沒空調,太熱了,對你傷口不好,真的,別給你留下個疤或者後遺症什麼的。」

羅戰的臉色緩和下來,哼道:「嗯……關心我呐?」

程宇皺眉緩緩說道:「羅戰,我知道你自個兒有房子住,我這兒條件這麼差,住得也不舒服,你何必非要賴在這兒。」

羅戰倆眼一眨都不眨,話音兒毫不含糊:「程宇我告訴你,住得舒坦不舒坦,不在於房子,而是這間房子裡有什麼人。老子忒麼的住得特別舒坦!」

程宇對這種執著的人沒話說。

羅戰裸露著的臀部橫著一道深刻的傷疤,翻著紅肉,掛著血絲。腰上幾條遒勁有力的肌肉交匯在臀上的凹陷處,結實的兩塊臀劃出圓潤結實且富有張力的弧線,在燈下泛著相當誘人的銅光……

程宇猛然別過臉去,喉頭異常地抖動,强迫自己不去偷看羅戰亮閃閃還發著光的屁股。

羅戰眼角瞟到程宇驚鴻偶見的異常神色,突然翻身一把拽過人來。

程宇跌倒在小床上,床很窄,羅戰嘿嘿樂著,瞎胡鬧似的就撲到程宇身上!

程宇:「你幹嘛啊?別鬧!」

羅戰:「噯程宇你有個酒窩,我都觀察好久了,你讓我看看……」

他四隻手腳攀在程宇身上,扒著程宇的臉使勁瞧。倆人臉對著臉,呼吸噴著呼吸,身子摞著身子。

羅戰哪兒是想看酒窩啊,他簡直想把懷裡這人啃吧啃吧吞下去,又捨不得跟豬八戒吃人參果似的一口都吞淨了,想要小口兒小口兒地吮著,嚼著,品味著,咂吧著……這口肥肉還沒吃到嘴,就已經餘香滿齒,心花蕩漾,神魂顛倒。

程宇推他,又不敢太用力傷著他。

關鍵是羅戰屁股上的傷還晾著呢,把程宇壓在身下,腿間鼓囊囊支稜著的東西頂在程宇大腿內側,不軟不硬地磨蹭,頂得程宇惱火地想駡人。

「你丫別跟我上臉啊!」程宇臉紅低吼。

「你放開我!……滾!」程宇火大了。

小屋裡嘰嘰咕咕鬧大耗子似的,突然「嗷嗚」一聲嚎叫,羅戰被踢翻下床,光著屁股摔到地上。

「滾,甭瞎鬧!」程宇漲紅著臉翻身下床,真搓火了。

方才羅戰把他那一根碩大的傢伙事兒揉來揉去,不偏不倚杵進程宇兩腿之間,沒羞沒臊地亂蹭,就那一下,蹭得程宇後腦勺頭皮轟然發麻,渾身汗毛都炸起來了,一把將羅戰拱翻。

「我告訴你你以後少來這套,別蹬鼻子上臉!」程宇丟下一句話。

門外,程大媽聞聲過來問:「怎麼啦?小羅嚎什麼呢?傷口又裂開啦?」

程宇尷尬地堵著門:「沒有,沒事兒,他瞎叫喚呢,您甭搭理他。」

羅戰趴在地板上哼哼,屁股上又洇出血絲兒,卻忍不住捶地狂樂,心裡爽翻了。

 

沒過幾天,大雜院兒裡來了串門子的。

話說羅戰追擊劫匪那天,是憑著多管閒事兒的那一聲吼,救下個學生。羅戰要是不吼那一嗓子,持刀的歹徒差點兒就把那倒霉孩子給割喉了。

這年月八零後九零後的孩子,大多是家裡的獨苗兒,家長寶貝得不得了,一根苗兒有家裡六個大人疼著寵著,這要是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一家子天都塌了。

這孩子遇險得了救,錢也沒丟,歹徒亦被繩之以法,家長感激涕零得,一家七口人跑到派出所來,給所長和任勞任怨的警官同志們送來一面錦旗,上書「破案神速弘揚正氣,警民情深恩重如山」云云。

所長連忙客氣擺手道:「別,這回救了你們家孩子的那位同志,他不是我們所裡的便衣,他純粹是個協警爲樂、見義勇爲的好同志。你們要送錦旗,就直接送給他吧!」

於是那一家七口兒打聽到住址,呼嚕呼嚕地找到大雜院兒來了。

羅戰同志尚趴在床上不能下地,那一家人把六平米的小屋擠了個水泄不通,給羅戰送錦旗,送補品營養品,讓那男孩兒認羅戰做乾哥哥。

那家的男人比羅戰大個十來歲,也是本地人,倆人於是聊得挺熱絡。

那人問羅戰:「小羅,你做什麼工作的?」

羅戰說:「我是開飯館兒的,有那麼幾間店,生意挺一般,勉强糊口。」

那男人一聽,認真了,凑近了說:「小羅,你知道我是幹嘛的麼?我是幹婚慶公司的。你是開飯館的那正好啊,我可以幫你拉生意!」

羅戰一聽這個,樂呵了,倆人暢談。

那男人拍著羅戰的肩膀說:「小羅啊,我看得出你是個爽快人,是能幹事兒的人,你對我兒子有救命之恩,咱做生意的嘛,走得就是親朋好友的路子,我每次做婚禮的時候,幫誰拉生意不是幫呢,那我當然樂意幫你一把。」

羅戰特感激地說:「那可真謝謝您了!」

那人叮囑羅戰:「飯館兒要做就做大,要捨得下本兒,裝潢和服務要上檔次,東西還得好吃,再打通關節廣開客源,沒問題!」

羅戰點頭稱是。他也明白這些,他只是需要路子和時間,慢慢地重整旗鼓。

 

又過了幾天,大雜院兒又來串門兒的了。

這回是派出所所長親自駕到,率領一群制服帥哥花花草草兒的,把羅戰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

所長這回是代表分局領導前來慰問本年度「西城區見義勇爲十佳青年」。

卻原來羅戰號稱「插刀哥」的那段視頻在網上火了,出了名兒,正趕上區裡評獎,網絡投票,羅戰就被提名了。

羅戰那張臉,那氣勢,那身材,那六塊彪悍的腹肌,頗能上得檯面兒,著實把網上一群小姑娘搞得五迷三道兒的。現在很多年輕女孩兒,看不上那種溫柔靦腆規規矩矩的男孩兒,專門就喜歡羅戰這一類渾身散發出濃重的江湖痞味兒與閱歷滄桑感的爺們兒,於是這廝的網絡評選票數相當高。

領導們最終內部審核十佳的人選,考慮羅戰。

爲什麼考慮這廝呢?恰恰是因爲羅戰是有案底的刑滿釋放人員,剛放出來不久,努力認真改造,積極融入社會,改頭換面重新做人,從一名階下囚轉變升華爲勇鬥歹徒弘揚正義之光的好市民。

這尼瑪就是一出活生生的重生勵志激情戲,就是體現和諧社會真善美與社會主義優越性的最好實例。

所以不選他選誰啊!

於是羅戰同志就當選了十佳青年。

羅戰自個兒心裡是咋想的呢?

羅戰覺得程宇啊程宇,最近咋著啥好事兒都往老子頭上蓋呢,你小子這絕對就是「旺夫」的命!

 

***

 

羅戰在大雜院兒裡修養了個把月,傷好得差不多了。

這一個來月,程宇的廚藝也有所長進,已經會做好幾種麵條兒,雞絲麵,肉末扁豆麵,茄子汆兒麵,西紅柿雞蛋汆兒麵。

羅戰現在已經大喇喇地直接歪在正屋程宇的床上,端著大海碗,筷子敲著碗邊兒,誇讚道:「今兒這個汆兒做得好吃,西紅柿都化成濃汁兒了,醬油糖色也勾得好!程宇,挺地道的啊?」

溽暑時節的大雜院兒,爺們兒們都光著脊梁,穿著肥肥的大褲衩兒。

羅戰挑開門簾,凝視程宇彎著腰在院兒裡的水龍頭下沖洗。

亮晶晶的水花兒在程宇的後脖子和肩膀上跳躍,再聚攏成一條一條小溪流,沿著小腹的肌肉匯合到腰際。大褲衩兒全部濕透,貼著肉,屁股溝兒的線條畢露,兩條筆直修長的小腿,特好看。

羅戰知道其實越悶的男人在床上越騷,悶騷這個詞兒就是這麼來的。

程宇這小蠻腰、這小屁股溝兒使勁一夾,哪個爺們兒受得了?這得是多讓人欲仙欲死的銷魂滋味兒!

 

蓮花嬸抄起了老本行,在大院兒當間兒架起一隻鼓,自個兒敲著鼓點兒,侯大爺在一旁拿大三弦兒給她伴奏,擺了一段兒《大西廂》。

「二八的——俏佳人兒——懶梳妝!

「崔鶯鶯啊得了這麼點兒病啊——躺在了牙床!」

李蓮花的嗓兒一開,這兩句念得圓潤高亢,大雜院兒裡掌聲如雷,羅戰歪靠在房檐兒下一張舊藤椅上,抻著脖子嗷嗷地叫彩兒。

「躺在了床上,她是半斜半臥,您說這位姑娘乜呆呆又悶悠悠茶不思飯不想孤單單冷冷清清困困勞勞凄凄凉凉獨自一個人兒,悶坐香閨低頭不語默默不言腰兒受損,乜斜著她的杏眼,手兒托著她的腮幫!」

蓮花嬸的高腔兒、甩腔兒起起伏伏,錯落有致,韻白念得鮮亮婉轉,聲情並茂,把個弱柳扶風又少女懷春的閨中小姐崔鶯鶯描繪得活靈活現。衆人瘋狂地叫好。

程宇一邊兒鼓掌一邊兒忍不住偷眼瞄羅戰,眼珠裡閃爍光彩,竟然透出一絲調笑和揶揄。

羅戰躺在藤椅上也瞄著程宇,眸子裡閃著威懾的光:小樣兒的你瞟啥瞟你?老子托著腮幫子小腰兒受損了躺在這兒呢,怎麼著吧?老子茶不思飯不想得思春兒呢,怎麼著吧?還不都是因爲惦記著你個程宇!

再說了,尼瑪咱倆誰是崔鶯鶯,誰是張生啊你給我搞清楚嘞!

 

胡同口拐進來一輛小車,堵在胡同的小窄腰正當間兒,擠不進來了。從車上下來一身著名牌兒T恤休閒褲和皮鞋的男人,看著像個高級白領兒。

名牌男在一片鼓掌喝彩聲中彎腰低頭進了大雜院兒,把侯大爺叫到屋裡嘰嘰咕咕,說了挺久的話。

李蓮花扭臉兒瞪了一眼那間屋,哼道:「早不來晚不來的,又打哪兒發財回來了是咋的?哼……得,大三弦兒沒了,老娘給大夥兒清唱一個哈!」

名牌男夾著包從屋裡出來,瞧見程宇,點頭哈腰地打招呼:「呦,程警官,您吃了沒?挺好的哈?沒吃的話我請您……」

程宇拎著洗臉盆兒嘩啦往地上潑了一盆水,差點兒潑名牌男一腳面,一聲都不吭,扭頭回屋了。

名牌男聳了聳嘴角,悻悻地離去。

羅戰揪著程宇八卦:「噯?剛才開車來的那小子誰啊?」

程宇垂著眼皮子說:「侯大爺的兒子。」

羅戰抬眉驚訝:「呦,侯大爺原來有兒子的啊?我還以爲這大爺是你們院兒的孤寡老人五保戶呢!」

程宇冷哼:「有兒子就跟沒有一個樣兒。」

羅戰嘿嘿笑著拍拍程宇的肩膀:「侯大爺我看著喜興,也是個厚道人兒……沒事兒,以後我幫你孝敬孝敬這老爺子!」

 

羅戰的傷養好了,瞧程宇這幾天心情也很不錯,於是死拖活拖著這人上酒吧尋個開心。

後海邊兒上的「老朋友」酒吧,鼓點與音樂聲嘈雜,人聲鼎沸。

羅戰一露面兒,屋角旮旯裡團團坐著的一大幫人就齊刷刷地站起來,吹起響亮的口哨,彷彿故意要引人側目。

「戰哥,戰哥這邊兒呢您呐!」

「戰哥傷好了嗎?」

「大夥兒可惦記您嘞!」

「聽說屁股給扎漏了,戰哥快給我們亮出來瞧瞧,屁股扎成蜂窩了嗎!」

羅戰跟弟兄們碰了碰拳,隨即把身後的程宇很親熱地摟過來說:「來給大夥兒介紹介紹,這位是程宇程警官!」

一群人剛坐下,一聽這個,騰地全部從轉角沙發裡彈起來了,戰戰兢兢點頭哈腰地跟程警官問好。

羅戰又特正經地補充道:「程宇是我鐵哥們兒,真鐵的那種!你們以後見了他都得稱呼程警官,都客氣著點兒,聽見了沒?」

衆人小雞啄米似的點頭:「聽見了!」

羅戰:「還有,在程警官管片兒的前海後海,大夥都老老實實的,甭給程警官搗蛋添亂!想要折騰呢,就到隔壁別家派出所的地盤兒上折騰去,明白了嗎?」

衆人信誓旦旦地吼:「戰哥我們都聽明白啦,放心吧您呐!」

程宇也知道這一夥人肯定就是羅戰的那些狐朋狗友,各色人物兒都挺齊全,都不是省油的燈。

歡鬧的小酒吧裡,一支三人小樂隊在臺上擺起架子鼓,插著電吉他,殺豬般嚎叫著《死了都要愛》。

羅戰把程宇讓到沙發最靠裡的轉角位置,屬於老大的上座,自己跟程宇擠坐在一起,一群小弟人五人六兒的,圍坐在大哥和警察大爺的兩側。

楊油餅跟程警官有兩面之緣,殷勤地給程宇點菸,開啤酒。

坐他下手的麻團兒武偷偷地拿胳膊肘捅楊油餅,小聲嘰咕:「喂,油餅兒,這人原來就是鼎鼎大名的程宇啊?程宇原來長成這樣兒啊……」

楊油餅微微一閉眼,你小子說對嘞。

麻團兒武扁著嘴大驚小怪道:「就是戰哥從裡邊兒出來以後一直喳喳呼呼要找的那個條子?我還以爲他跟這條子有仇呢,我咋看著這親熱勁兒像老相好兒啊!」

楊油餅憋著小聲樂:「噓,噓,小心戰哥削你……」

下手位置的另個小弟賴餑餑,也拿胳膊肘捅麻團兒武:「喂,小武,我就從來沒見過長這麼帥的警察!」

麻團兒武嘿嘿樂道:「我看戰哥老毛病又犯了,這個絕對比以前那個小奶酪兒都俊,盤兒靚,條兒順!」

賴餑餑擠兌他:「小武,怎麼著,看上帥哥警察啦?」

麻團兒武扭臉作勢去咬賴餑餑:「去你的吧!我可不敢跟戰哥搶,我就是……嘿嘿,看著饞兩眼唄……」

 

羅戰跟小弟們喝過幾個回合,面前擺滿一堆啤酒瓶子,酒意上頭,眼眶上一圈兒醺然的暖紅色。

麻團兒武和賴餑餑在旁邊兒起哄:「戰哥,給咱來一個吧,好久沒聽過你唱歌啦!」

羅戰舒服得意地窩在沙發裡,一條胳膊架在程宇身後,若有若無地摟著人,嘴唇追逐著程宇的耳垂,小聲問:「會唱歌兒麼?」

程宇聳肩:「我五音不全。」

羅戰噴了:「真的假的?這也忒糟踐了吧!」

程宇抱歉地笑著說:「我真不會唱,你自個兒玩兒。」

羅戰瞇縫著微紅的眼瞧人。他眼裡的程宇有時候曖昧模糊得像躲在雲層後邊兒一座冷然的雕像,有時候卻又單純青澀怯怯得像個十幾歲沒長大的男孩兒,一塵不染,純淨無暇,讓羅戰就這麼靜靜地望著身邊兒近在咫尺的妙人兒,卻始終不敢邁過最後一道關口。

程宇只要一天不點這個頭,他就不敢貿然撲上去,總覺得在對方面前過分造次那就是某種無恥的褻瀆和不尊重。

酒酣耳熱,羅戰霍地站起身來,利落地扒掉T恤,把衣服從頭頂瀟灑地甩到屋角,濺起一片尖銳的口哨聲。

他走上台去,給小樂隊的幾位爺遞了菸,勾肩搭背嘰咕耳語了幾句,於是拿了鼓槌,在架子鼓前坐下來。

激昂的鼓點響起來,羅戰吼出第一嗓兒的時候,就讓全場的酒客都興奮了,驚豔了,high起來了,揚起手臂鼓掌給羅戰打節拍。

「莫名我就喜歡你,深深地愛上你;

「沒有理由,沒有原因——

「莫名我就喜歡你,深深地愛上你;

「從見到你的那一天起——」

七零末八零初這個年代出生的這群男人,人人都會唱這一首口水歌。那時候在學校裡,三五個好哥們兒下課了凑成一堆兒,貓在教學樓二層的陽臺上,對著樓門口匆匆走過的驚鴻一瞥的漂亮女生,集體扯著破鑼嗓子嚎這首歌。

「你知道我在等你嗎!

「你如果真的在乎我,

「又怎會讓無盡的夜陪我度過!!!

「你知道我在等你嗎!

「你如果真的在乎我,

「又怎會讓握花的手在風中顫抖!!!」

 

程宇是真沒想到羅戰這廝還留著這麼勾人的一手兒。

他當然還不太瞭解,現如今十里洋場燈紅酒綠的三裡屯娛樂廣場若干年前老闆是羅强,羅戰那時候還年輕,是三裡屯歌廳舞廳一條街的麥霸,特別愛炫。

羅戰唱歌兒的嗓音,高亢嘹亮的音色中又夾雜著被歲月和菸酒夜生活過濾出的滄桑和沙啞,吼出來氣場全開,斃掉迪克牛仔,完勝張洪量,吼得全場男女熱辣地扭動尖叫。

羅戰開始唱第二遍。程宇默默地坐在沙發角落裡,全身的血液好似就要開鍋沸騰,一瞬間的感情失閘,彷彿就快要控制不住。

「莫名我就喜歡你,深深地愛上你;

「從見到你的那一天起!!!!!!!!!!!」

羅戰賣力地嘶嚎著他想對程宇說的每一句心裡話。他無視眼前晃動的妖男豔女,目光像兩道灼灼發亮的光柱,遠遠地投過來,牢牢地罩住程宇。

倆人遙遙地對視,視線擰麻花兒似的纏綿交錯,這一眼匯入了千言萬語。

羅戰目光深邃,眼底浮動的是程宇冷面橫槍行走在荒無人煙飛沙走石的公路上那一刻令人屏息驚豔血脈賁張的强悍,他心目中那個最完美最帥氣的程宇,無與倫比的程宇。

程宇眼神閃動,喉間顫抖,腦海裡掠過的是羅戰曾經跟他說過的很多很多話。

程宇,以後你想吃啥,就列個單子,你點菜,你點啥咱就能給你做啥。

程宇,咱媽有個啥事兒,就是我羅戰的事兒,我隨叫隨到。

程宇,侯大爺這人我看著喜興兒,沒事兒,以後我幫你孝敬孝敬老爺子。

程宇,你甭以爲我羅戰就是個忘恩負義的混蛋,當年那個事兒我就全給忘記了!

程宇,我告訴你,你當初怎麼對我的,我現在就怎麼對待你!

程宇,你知道我在等你嗎,你知道嗎,你知道嗎,你如果真的在乎我!!!!!

……

 

羅戰用力吸了一口菸,唇邊隱現迷人的笑容,把菸夾在無名指和小指之間,鼓槌瀟灑地甩上吊鑔,炫耳的金屬聲直擊全場每一個人耳鼓最深處的神經。

他手中的鼓點愈發强勁。熱汗沿著那一張無比生動鮮活的面孔流下來,洇透了薄薄的白背心,汗水中凸現性感的胸膛輪廓,全場的女孩兒失控地抽風尖叫,那一刻的情形逼得程宇無路退卻,無處可逃……

「告訴我你曾失去太多,告訴我你也害怕寂寞;

「我知道你無法去擺脫過去失敗挫折的傷痛!

「你快對我說,別總是不知所措……」

「想著你的黑夜,我想著你的容顔,反反覆覆孤枕難眠!

「告訴我你一樣不成眠,告訴我你也盼我出現!!!!!

「想著你的黑夜,我想著你的容顔,反反覆覆孤枕難眠!

「告訴我你想我千百遍,告訴我一切都會實現!!!!!」

 

座下的一群小弟站起來給羅戰捧場,吹口哨叫好。

麻團兒武碎嘴道:「我算是瞧出來了,戰哥這是叫春兒呢,叫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

賴餑餑附和:「可不是嘛,大哥自從出來以後,身邊兒也沒個親近人兒,火力這麼壯也沒個發洩的途徑,絕對是孤枕難眠啊,深深地煎熬啊!」

麻團兒武和另外幾個人滴溜著幾隻賊眼,開始瞟程宇,神情好奇又有幾分曖昧。

程宇突然站起身,說「借過兒」,匆匆走出了酒吧。

羅戰一曲未終,眼神追隨著程宇的背影,吼聲戛然而止,撇下鼓槌追了出去。

他瞧見程宇站在牆角的一根電線桿子下邊兒,大口大口地抽菸,對著水泥電線桿兒上貼的一圈兒小廣告發楞,被路燈修飾得半明半暗的一張臉,目光仿徨閃爍……

羅戰想,程宇你小子,你終於對我動心了嗎?

程宇想,羅戰那混球,我難道對丫動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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