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相親對象

 

程宇因爲那些日子抽空兒照顧受傷的羅戰,有意無意地,再一次推掉了相親。

蓮花嬸這回終於著急火大了,本來就是急脾氣,在屋裡喝了一大缸子冰鎮酸梅湯,也沒壓下去這口火氣。她晚上憋著等程宇下班兒回來,把人堵在屋門口質問:「我說程宇,你小子咋回事兒啊?我給你介紹的我們那位班主任,人家還等我回話兒呐,那姑娘你還想不想見啊?!

程宇的聲音悶咕唧唧的:「嬸兒,我最近挺忙的……」

李蓮花叉著腰叫喚:「你最近都忙什麼啦你?我見天兒瞧你在咱院兒裡轉來轉去,你是真忙假忙啊你?!

程宇埋頭吭哧著說:「前一陣兒不是照顧我媽呢麼……最近這陣兒不是照顧我哥們兒麼……人家因爲我病了傷了的,我也不能不管……」

蓮花嬸叫道:「你甭介!我告訴你程宇,你媽有我們幫你照顧著呢,你哥們兒那麼大個老爺們兒了他自己不能照顧自己啊?再說小羅他的傷根本早就好了嘛,程宇你就磨嘰吧你就!」

李蓮花是看著程宇從穿開襠褲的小樣兒長成現在這麼大的,數落起人來一點兒都不用客氣。

街坊四鄰被蓮花嬸的大嗓門兒吸引得,趴窗戶探出頭來。

程宇被吼得有點兒煩,瞥了一眼蓮花嬸怒氣衝衝的樣兒,躊躇著說:「嬸兒,麻煩您跟那姑娘說說,我還是算了,甭耽誤人家工夫。」

程宇話都沒說完呢,整間大雜院兒就聽見李蓮花的暴喝,音量如同炸雷,不知道的人嚇一跳,以爲廚房裡的煤氣爐子躥房頂兒爆炸了呢。

「程宇你小子,你就坑我吧你!

「我都跟我家孩子的老師談好幾回了,我在人家跟前兒把你誇得跟一朵花兒似的,人模人樣兒百裡挑一的大好人,說得人家挺動心的。你說我現在再去跟人家說,你不樂意見人家,這都叫個什麼事兒啊?你這不是栽我的面兒嗎你!!!」

 

羅戰那天回來,就看見大雜院兒裡人頭攢動,街坊四鄰議論紛紛,那架勢就跟開批鬥大會似的,而被批鬥的主角就是倒霉的小程警官。

媽呦,蓮花嬸多麼凶殘啊!

羅戰躲在旮旯裡偷著樂,看熱鬧。

程宇談對象這件事,就是大雜院兒裡的大媽大爺叔啊嬸兒啊心目中的頭等大事。咱們這麼帥這麼能幹這麼招人稀罕的小程,他怎麼就談不上個對象,怎麼就娶不著媳婦呢,那簡直是栽了全院兒街坊的面兒了。

羅戰心裡頭就跟做賊似的,正在竊喜呢,然而沒過兩天,危機感就像夏日傍晚天邊的一大坨烏雲,黑壓壓籠罩上他的頭頂。

 

羅戰這幾天正忙著裝修一家新的連鎖店,打算把他名下的幾家館子捯飭成同一個風格,不同的著重點。

後海邊兒楊油餅的店是做砂鍋乾鍋的正餐館子。

平安大街麻團兒武管理的那家店是正宗的炸醬麵館兒。

而地安門路口賴餑餑與幾個小弟看的攤子,裝修成一家專營老北京各色小吃的早午餐店。一間不大的小門臉兒,經營得紅紅火火,每天能賣出一百鍋褡褳火燒和門釘肉餅,每個晌晚兒過來打包驢打滾艾窩窩糖火燒的大媽大爺和白領兒年輕人在門口排起長隊。

羅戰這個人幹事兒勤快利索,心氣兒高,肯花時間下功夫,也有野心。

另一方面,他心裡有一套根深蒂固的北方大男子主義的思維模式,那就是,男主外,媳婦主內,男人要養家糊口。

家裡這個頂天立地的爺們兒,是要在外邊兒呼得來一群鐵桿兒兄弟,往家掙得回大把大把紅果果的鈔票,買得起好車好房,寵得起媳婦。媳婦張口無論想要啥,咱爺們兒都能掙得到,給得起。

當然,羅戰心目中的寶貝媳婦就是程宇。

他覺得自己從牢裡出來的,要是混不出個人模狗樣兒,別說程宇瞧不上他,他自己都覺得配不上天仙。等再熬一年半載,有這一份事業做爲根基,身家殷實,他就有面子也有信心跟程宇正式張這個口。

 

這天傍晚從店裡出來,羅戰手裡提了一兜子麵粉,一袋兒特新鮮的豬肉餡兒,兩捆翠程的大葱,打算給程宇做一頓最近店裡賣的最好的褡褳火燒,配熱烘烘甜絲絲的小米粥吃。

開車才拐上鼓樓西大街,提前給程宇打個電話,就聽程宇說:「有警情,忙著呢,你自個兒先陪我媽吃飯吧。」

看來程宇今天又不可能準點兒下班兒,羅戰把車停到街邊,正要鑽小胡同,聽到街另一頭吵吵嚷嚷,看熱鬧的人群往同一個方向涌過去。

羅戰心裡一動,趕忙也跑過去瞧。

某一塊新開發的居民小區裡,黑黢黢地聳動著一大片後腦勺兒,盯著居民樓五層某家窗口裡探出來的人。

「有人要跳樓!」

「媽呦這不省事兒的孩子,沒事兒撑得跳什麼樓啊給爹媽找多少麻煩事兒啊跳下來血啦呼呼的這樓以後別人還怎麼住啊!」

那小青年騎在窗臺子上,手裡揮舞一把剁肉餡兒的那種沉甸甸的大菜刀,聲嘶力竭地嚎叫:「讓開,都給我讓開!別攔著我!!!」

羅戰瞧見潘陽和吳大滿已經在一層樓抻開一隻大號的塑料氣墊,在下邊兒兜著。他趕緊跑過去:「陽子,大滿,我來幫忙的!」

吳大滿說:「羅子你趕快躲開點兒,待會兒萬一真跳下來,可別砸著你。」

潘陽接口道:「一百多斤的份量,從五樓跳下來,這重力勢能要是砸我腦袋上,估計得把我砸成一張煎餅。」

吳大滿樂道:「你本來長得就跟一煎餅似的!」

潘陽唧唧歪歪地反駁:「你才煎餅呢!我好歹是帶餡兒的好不好,我裡邊兒有瓤子的!」

羅戰眼觀六路迅速一掃,心裡一沉,問:「程宇呢,程宇沒來?」

潘陽拿下巴往樓上一擺:「程宇在上邊兒呐!」

羅戰就知道,程宇怎麼可能不來,出了啥事兒能少得了他這一號兒模範麼。

羅戰瞧見那小青年揮舞著菜刀對著屋子裡大吼大叫,估摸著程宇正在屋裡跟那廝拉鋸講道理呢。這種喳喳呼呼見天兒哭著喊著鬧自殺的人最慫了,是不敢死也捨不得死的那一類。那些真想死的早就撿夜深人靜月黑風高的時候,手腳麻利兒地自我了斷了。

羅戰氣憤憤地心想,你媽的,想跳趕緊跳,有勇氣你丫就頭朝下使勁跳,跳一個給爺瞧瞧。別他媽瞎晃悠那柄大菜刀,再把我媳婦給誤傷嘍!

旁邊兒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小飯館兒的老闆娘斜倚在門框上嗑瓜子兒,杏眼斜飛,瓜子皮從嘴裡彈出來,呸呸地吐到門檻外。

飯館兒門口站著一個穿連衣裙的姑娘,抬頭往樓上一瞧,驚道:「那孩子怎麼了,好好地爲什麼尋短見呢?」

老闆娘哼道:「孩子不學好唄,跟一幫壞孩子出去瞎混,還老管他爸他媽要錢。」

姑娘道:「得趕緊勸勸那孩子啊!」

老闆娘不當回事兒地撇嘴:「甭擔心,有咱們程警官潘警官在這兒盯著,真跳下來了,就拿充氣墊子兜著他唄!」

姑娘皺了皺眉,跑過去了:「警官同志,我跟樓上那孩子說幾句話。」

羅戰瞧見那一領淡黃色飄逸的連衣裙站在五層窗口下邊兒,絲毫也不畏懼樓上那一口一百多斤的大麻袋朝她腦頂上砸下來。

姑娘抬頭問:「噯,樓上的,你爲什麼想跳樓呢?」

小青年吼道:「你們都他媽的瞧不起我,我就要跳樓,我死給你們看!!!」

姑娘笑了:「你覺得你要是跳下來,我們就瞧得起你了?我還是瞧不起你這樣兒的。」

小青年唔了一聲,叫道:「妳妳妳,妳憑啥就敢瞧不起我?!

姑娘說:「你有什麼讓大夥瞧得起的啊?你給我說說看?」

小青年:「……」

姑娘:「你吃早飯了麼?吃得什麼?」

小青年:「吃啦,油條豆漿!」

姑娘:「吃午飯了嗎?」

小青年:「吃啦,米飯炒菜!」

姑娘:「是啊,早飯午飯都吃了,還吃得這麼好,這麼多,你一下子就跳下來了,早飯午飯就全都白吃了,對吧?你浪費了多少糧食!這兩天《新聞聯播》你沒看嗎?雲南貴州百年不遇的大旱,山區的孩子都吃不上飯,連水都喝不上,你吃了這麼多頓飯,你說你還好意思死嗎?」

樓下圍觀的群衆開始笑,覺得這姑娘真能攪和,口齒伶俐。

小青年被圍觀人等嘲笑,急眼了:「妳妳妳,妳管不著我!我就是想死,我死給你們看!」

姑娘兩條潤白的手臂環抱胸前,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兒:「成,你實在想跳,那你就跳唄!」

小青年:「……」

姑娘淡定地指揮他說:「你跳的時候注意下落弧線,三樓四樓人家都安了空調的,二樓還安了遮陽棚子,你別跳得太正太直,與地面呈四十五度夾角比較合適,千萬別把人家的棚子給砸壞了。」

其他人也開始起哄:「樓上的你跳啊,你跳啊,敢不敢跳!再不跳老子回家看球去了,今兒晚上國安客場踢泰達,我們沒工夫等著你磨嘰!」

小青年窘了:「唔,你們,你們,我要跳樓你們都不攔著我,你們都他媽的不是好人!!!」

小青年騎在窗臺上騎虎難下得,想不到自己的生命如此沒有價值,樓下一群喪盡天良的壞蛋非但見死不救,竟然還鼓動他跳樓。你們想看爺的笑話,爺偏不跳,不能讓你們的陰謀詭計得逞!

雙方正在沒完沒了地耍嘴皮子對峙,觀戰的人瞧見隔壁的窗戶,又探出一個人。

羅戰一眼就認出那是程宇!

程宇沒戴大檐帽,手臂扒著外牆的管道,一條腿伸了出來。

潘陽和大滿壓低嗓門兒,指揮圍觀群衆:「噓,噓——別喊,別告訴他……」

羅戰手心兒裡冒汗了,開始緊張了,急吼吼地跟幾個警察說:「咱把充氣筏子往程宇那邊兒挪挪!先甭管這跳樓的,丫絕對不敢真跳,程宇爬那麼高多危險啊,下邊兒可要兜好了啊!」

連衣裙姑娘仰臉看著從那扇窗戶爬出來的矯健身形,突然回頭問羅戰:「你剛才說,上邊兒那個警察他叫什麼?」

樓下的圍觀群衆紛紛失語,屏住呼吸,有人悄悄拿起手機拍照。

連衣裙姑娘有一搭沒一搭地,繼續與菜刀男閒扯。

兩個窗戶距離很近,程宇大半個身子穩穩地攀出窗外,柔韌的身形緊貼外牆,冷不丁兒地突然發力,伸出一腳踹向菜刀男!

「啊——」圍觀群衆緊張地驚呼,像看現場大片兒一般地雞血。有人低聲嚎叫:「使勁兒,再悶一腳!球兒就進啦!」

小青年被踹歪,程宇毫不客氣,緊跟又是乾脆利索的一腳,把那人直接從窗臺兒上踹回屋裡,被待命的小警員撲上來,一舉按倒,擾民凶器菜刀收繳。

樓下的群衆集體鼓掌歡呼:「嗷嗷,好棒!咱管片兒的小程警官帥呆嘍!」

程宇從樓門口出來,羅戰趕忙跑上去慰勞,幫程宇整理制服衣領,把警帽兒戴端正。程宇接警出任務的時候,他是一邊兒擔心牽掛著,又一邊兒全身心自豪臭美著,覺得自己的未來媳婦特好,特棒,心裡美滋滋兒的。

羅戰正要拽著程宇回家,做褡褳火燒吃去,那穿鵝黃色連衣裙的姑娘不動聲色地走過來,微微點頭:「警官同志,請問,你是叫程宇嗎?」

程宇「嗯」了一聲,眼皮都沒抬,隨口說:「剛才謝謝妳啊。」

姑娘說:「你是後海派出所的警察對嗎?你們單位就你一個叫程宇的?」

程宇抬眉,鼻音悶悶得,一如往常的平淡:「您哪位?」

姑娘說話聲兒溫和甜潤,聲如其人,落落大方:「我叫葉雨桐,我是八中的語文老師,嗯……我班上一位學生的家長李蓮花,跟我談起過你幾回。」

羅戰窘然一楞,程宇更是一楞。

倆人立馬兒就明白了。

葉雨桐挺大方地伸出手來。

程宇眼神兒裡閃過一絲絲的窘迫,趕緊把沾滿牆粉石灰的手在制服褲子上狠狠擦了幾把,跟葉老師握了握手。

葉雨桐不愧是當老師的,雖說是個還沒結婚的年輕姑娘,每天在講臺上對著五六十號兒人講課,在大操場的主席臺上講話,各色各類活泛難纏的學生都見過不少,尤其不懼人多的場面,不像一般的姑娘那般羞羞怯怯、轉不開磨的小樣兒。

葉雨桐笑著對程宇說:「我聽說你最近特忙,所以沒時間跟我見面。沒想到今天碰巧在這裡遇見你。你媽媽的病好些了嗎?」

程宇一聽頓時耳朵根兒發紅:「好了已經好多了,最近是挺忙,所以……那事兒不好意思啊!」

葉雨桐毫不介意地笑道:「我以爲我們當老師的就夠辛苦的,你比我們更辛苦,這麼晚還沒下班兒呢?」

程宇訕訕地說:「這不是趕上個要跳樓的麼,接完這趟警就下班兒……妳住這片兒?」

葉雨桐回答:「我不住這兒。學校剛開學,還不忙,我剛才是去一個學生家家訪,正要回去。」

程宇:「那……」

羅戰被徹底晾在一邊兒,傻不楞登地看著。他從程宇眼底辨認出幾分尷尬無措,從葉雨桐那姑娘臉上分明瞧出了滿滿的好奇與期待。

程宇下意識地看了羅戰一眼,透露出那麼一絲兒窘迫和歉疚,卻又說不出來。

明擺著的啊,姑娘自己都送上門兒來了,程宇無論如何也不能不開面兒啊!

別說這是熟人介紹的相親對象了,就憑程宇跟李蓮花的鄰里親近關係,葉雨桐即使是來蓮花嬸家串門兒的客人,程宇抬頭低頭地也要用心招呼,更何况這人還是蓮花嬸家小孩兒的班主任。

程宇雖然性子內向些,正經也是見過世面懂得人情世故的人,這種情勢下再磨磨嘰嘰的,讓人家姑娘沒臉,就太不爺們兒了。

程宇客客氣氣地說:「那,妳要是今兒有空兒,我請妳吃頓飯。」

葉雨桐極大方地點頭:「好。」

羅戰在程宇屁股後邊兒無聲地呐喊,我呢,那我咋辦啊?

我這頓褡褳火燒呐?

我忒麼的做給誰吃啊,那二貨爲啥選今天跳樓啊,你大爺的!

他瞇著一對狼眼,看著程宇摘掉警帽捋了捋微汗濡濕的短髮,一雙眉眼漆黑又英俊,睫毛簌簌抖動,再瞧那位葉老師,微紅的臉,垂眼抿嘴微笑的模樣兒,這表情,顯然第一面兒就看上眼了。

程宇長這麼標緻,什刹海方圓八公里十六條胡同頭號帥哥王老五,能看不上眼嗎!

羅戰暗暗叫苦,一顆外强中乾的老心肝兒,脆弱得就跟一鍋飽受煎熬的油炸饊子。自己這還不緊不慢地滲著呢,彪悍的女老師已經出手了,向小程警官伸出了魔爪,這回真他媽的壞醋了!

 

程宇出門兒約會去了,這頓晚飯是羅戰陪程大媽吃的。

程大媽一聽說兒子與那如花似玉的人民女教師終於勾搭上了,樂得腿腳生風,都快要上房了。她隨即就把這一大好消息跟隔壁蓮花嬸侯大爺一衆街坊鄰居分享了一番。

羅戰在餅鐺裡煎出好幾鍋褡褳火燒,給蓮花嬸和侯大爺分了兩盤兒,又給程宇留出一份夜宵。

程大媽連聲誇讚小羅同志真能幹。

羅戰自己食不甘味得,悶頭坐在小馬扎兒上,嘎嘣嘎嘣地咬筷子,別提多麼地哀怨。

程大媽一邊兒喝小米粥一邊兒說:「噯?小羅,今兒怎麼不吃啊?」

羅戰哼唧:「大媽您慢吃,我不餓。」

手機嘟嘟響了,麻團兒武的電話:「喂?戰哥,您老現在哪兒呐?」

羅戰沒好氣兒地答:「我在程大媽家吃飯呢,場子裡有事兒自己搞定,老子沒空兒!」

麻團兒武壓低聲音彙報:「戰哥,是場子裡的事兒,可是也跟您有關啊!我說大哥,您上回帶來的那位程宇程警官,他跟您,到底啥關係啊?」

羅戰跑出小院兒,撿個沒人的牆角,氣哼哼駡道:「麻團兒你閒得吧?我跟程宇是啥關係關你屁事兒啊?!

麻團兒武事兒媽唧唧地說:「嘿嘿,我看那條子長得盤兒挺靚的,身材特好,論姿色可比以前您那小奶酪兒都不差!我以爲他是戰哥您的內啥,內啥……傍家兒嘛!」

羅戰低吼:「甭胡說八道!」

麻團兒武趕忙陪笑臉:「不胡說八道,他不是您的傍家兒我就放心嘞!」

羅戰詫異:「你問這個幹嘛?」

麻團兒武道:「因爲那條子現在就在咱這店裡吃飯呐!」

羅戰:「?!

麻團兒武吱哇地報告說:「還跟一挺漂亮的女的!我看這架勢……是要勾搭上相好了吧?」

 

程宇跟葉老師頭一回見面,咱中國人的傳統相親方式,都到了飯點兒了,自然是要找地兒吃飯。倆人一路蔫兒不唧唧地邊走邊說話,走到平安大街上,瞧見了這家老北京炸醬麵館兒。

葉雨桐對程宇第一印象很不錯,有意挑了這家平民化又鄉情很濃的館子,「進去隨便吃一頓」。程宇瞧這館子的名字就耳熟,進門一瞧,果然是幾張熟臉兒,麻團兒武的館子其實不就等於是羅戰的地盤嗎!

可是程宇這人挺實誠的,都進去了也不好再扭頭跑出來,總不能說這是我哥們兒開的館子,所以咱不能給這家人送錢!

葉雨桐這相親的事兒都已經被程宇誑了兩回,拖拖拉拉有小半年了,心裡卻並沒存什麼芥蒂。

其實都是因爲蓮花嬸實在忒待見程宇了,在葉老師面前把程宇誇得簡直就是英俊瀟灑正直威武溫存善良百裡挑一的一顆標緻警草,出門兒能擒賊,進屋會暖床,宜家宜室,老中青不同年齡段兒女性心目中共同一致的好男人典範,天上有地下無的一尊極品。

葉雨桐今天兒終於見到了大活人,竟然沒覺得李蓮花言辭誇張。

她當時站在樓底下,揚起臉四十五度角仰望湛藍湛藍的天空,第一眼就看中了程宇。

再者,李蓮花在電話裡幫程宇解釋了好幾回,程警官他其實特想來見妳,特尊敬愛戴咱溫柔大方才華橫溢的人民教師,但是實在太忙了!上回是因爲他媽媽生病了,小程警官特孝順,在家照顧媽媽。這回呢是我們院兒一小夥子見義勇爲,被歹徒扎成重傷,程警官作爲管片兒的民警,認真負責,沒日沒夜地照顧傷病員來著。

葉雨桐因爲這些事兒,對程宇的印象就更加的好。一個男的人品素質如何,不是瞧他泡妞兒的精明手段,一看這人如何對待父母,二看這人怎麼對待朋友。葉老師篤定程宇是個好人。

 

這邊兒程宇跟葉老師邊吃邊聊,那邊兒麻團兒武賊一樣蹲在櫃檯裡邊兒,透過擺滿凉菜的玻璃櫃監視著,打手機跟羅戰彙報進展。

羅戰心裡特煩,燒心刮肚地難受,可還是忍不住打聽:「那倆人都點什麼菜了?」

麻團兒武掰手指頭:「兩大碗炸醬麵,面碼是黃瓜絲兒、胡蘿蔔絲兒、蘿蔔乾兒毛豆和醋溜豆芽,凉菜醬牛肉、芥末墩兒,熱菜是爆三樣和鑲豆腐。」

羅戰吭哧道:「呦,相親就點兩碗麵啊,真他媽寒酸!咋沒點龍蝦螃蟹啊?」

麻團兒武窘道:「大哥,咱這店本來就寒酸,咱不賣龍蝦大閘蟹,咱賣的就是炸醬麵!」

羅戰暗暗磨牙:「那倆人吃得特爽吧?特樂呵吧?!

麻團兒武沒聽出他家老大話音兒裡的火星,點頭道:「我看挺爽的,程警官對那女的真客氣噯,給人家添好幾回茶了……那女的真他媽的能說,一張嘴巴巴巴說個不停,笑得跟朵花兒似的……」

羅戰咬牙切齒道:「那倆人搞上了嗎?親上嘴兒了嗎?!

麻團兒武噴了:「哎呦喂,親嘴兒也不會在咱這店面裡頭吧,人來人往桌挨著桌的。程警官那人一看就特正經,就算想搞也得回頭摸著黑找個沒人的小公園兒搞啊!」

羅戰沉著嗓子駡道:「姥姥的……」

麻團兒武吭哧:「誰姥姥?」

羅戰駡:「你姥姥!!!」

麻團兒武實在忍不住了,捂著肚子樂道:「我說戰哥,您駡我有個毛兒用啊?您就跟兄弟招了唄,這位程警官就是您傍家兒對吧,我早都瞧出來了!」

這邊兒一桌飯吃完,眼線繼續彙報:「戰哥,他們吃完了,出門兒了,不知道是不是去鑽小公園兒,咱要不要派個兄弟跟上去?」

羅戰哼道:「跟個屁,跟上去看他們倆怎麼搞嗎?」

麻團兒武:「大哥您是要清晰大圖還是要視頻,兄弟我都能給您搞定!」

羅戰:「老子不想看!……他們吃了多少錢?」

麻團兒武:「嘿嘿,戰哥您放心,那條子背著您偷腥兒,我也沒讓他好過,狠宰了他一頓,收了他四百八!」

羅戰:「……啥?應該多少錢?」

麻團兒武得意道:「應該是一百二,不過程警官也沒跟我爭辯算帳,掏錢就結帳了,當著那女的面兒,硬充冤大頭唄!」

羅戰大發雷霆:「欒小武你個小王八蛋,程宇一個月累死累活才掙三千塊錢,你一頓飯就宰他五百!欒小武你丫是黑社會啊?!

麻團兒武啃著大拇指,特無辜:「大哥,咱本來不就是黑社會嘛……」

羅戰在電話裡狂駡:「你敢宰程宇,我操你姥姥的!」

麻團兒武抖著哼哼:「哎呦大哥您別,我姥姥都八十八了,可禁不起您這龍精虎猛的一操!大哥我錯了,您還是凑合凑合操我唄,嘿嘿,我其實身材也不差嘛……」

羅戰駡:「……你給我滾!!!」

 

那晚兒程宇吃過飯,把葉老師送上公交車就回來了,沒去小公園。

程大媽一看兒子八點多就回來,還挺不高興,嫌他回來得忒早了。約會嘛,你約會去嘛,你八點多就跑回來陪你老娘大眼瞪小眼的幹嘛?

你跟姑娘幽會一宿不回來,你老娘都不會惦記你。

羅戰覺得程大媽那個急迫的心態,簡直就是想把她那寶貝兒子串起來掛在旗桿兒上,立到胡同口兒吆喝叫賣,十塊錢一個活的程宇了喂,英俊威武勤勞能幹生龍活虎一大小夥子了喂,當場付款取走的還給打八折嘞您呐!

沒一會兒,胖嬸氣哼哼地跟一輛推土機似的,推進了程家的正屋:「程宇!程宇你這混小子出來!我問問你,你跟人家葉老師都胡說八道什麼啦?」

程宇眨巴著無辜的眼:「我說什麼了?」

李蓮花拿一根手指頭戳著程宇的腦門兒質問:「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死性呢!你幹嘛跟人家說你右胳膊有殘啊!」

「……」程宇抿嘴道,「這種事兒也不能瞞著人家吧。」

李蓮花拍著大腿一屁股坐進沙發,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樣兒:「程宇啊程宇,你傻啊你?你那胳膊其實也看不出啥大毛病,你就不能先跟人家多約幾次,培養出感情來,然後再慢慢兒地告訴人家?你頭一回見面兒就全倒出來了,這還有第二回嗎!」

程宇咬著嘴唇,半晌說道:「我覺得,相親這種事兒,就是應該一開始有什麼條件就擺出來實話實說,別弄到最後讓人家女孩兒家裡人一瞧,給我們打廣告的是一個全鬚全尾鮮活亮麗的人兒,最後拿到手發現是個殘品,缺一堆零件兒,誰樂意啊?瞎耽誤人家工夫嗎……」

李蓮花瞠目結舌地看著程宇,氣得楞神兒:「好你個程宇,就你最高尚了,你真是個人物兒!」

程宇何止是跟人家葉雨桐說了一條胳膊不好使,他其實把什麼都說了。

程宇說,我工作性質比較特殊,沒準點兒,別人九點上班兒我七點,別人六點下班兒我十點,每四天值一次二十四小時的夜班,趕上嚴打一個星期不著家。

葉雨桐說,其實我平常也挺忙,班主任天天坐班兒,從早盯到晚,我帶的班明年就要中考了。我不是那種整天在家閒得沒事兒做就找茬挑刺的人,所以我也不介意你忙你的。

程宇又說,我工資不高,每個月就那點兒死工資和崗位津貼。號稱公務員,可是沒有其他公務員都有的灰色收入。

葉雨桐笑說,我要是想找工資高的,我找做片兒警的幹嘛呢?你要是想找有錢的女孩兒,也不會從中學老師裡扒拉吧?

程宇還說,我沒房子。

葉雨桐毫不在意,我有房子。

程宇說,我就一個媽,我媽也就我一個兒子,我得給她養老,所以我媽肯定跟我住在一起。

葉雨桐笑得溫柔又善解人意,我父母也就我一個,我也得給我爸我媽養老,咱們這一代都是獨生子女,贍養父母義不容辭!

掰扯到這個地步,程宇自個兒也沒詞兒了,想方設法讓自己出局都找不出個理由。這位葉老師顯然不是庸脂俗粉兒,心思堅定,迎難而上。

 

***

 

老城區的中小學都開學了,胡同裡時常傳出激揚的音樂與脆亮的童聲。

「第九套廣播體操,開始啦!第一節,伸展運動……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日子過得飛快,一轉眼,鼓樓大街上的月季花兒都謝了,一行行銀杏樹化作金黃色的濃雲。

程宇那陣子隔個週末就和葉老師約會,一半兒是因爲蓮花嬸盯得特緊,另一半兒是因爲葉雨桐這姑娘確實認真執著,拿這檔子相親認真了。

李蓮花每天晌晚兒把程宇堵在大院兒門口。

程宇你小子今兒怎麼這麼早就回來啦?

你給葉老師打電話了嗎?

你約葉老師吃飯逛街了嗎?

神馬,好幾天都沒約了?!

沒約呢你就甭想邁進這道門檻兒!!!

而程大媽更是滿面春風,出門遛彎兒都換上了鮮亮的碎花小褂,挺著胸脯,逢人就笑呵呵地主動攀談,然後等著胡同裡的老街坊們主動開口祝賀她。

「聽說你們家小程談女朋友啦?」

「還是氣質特高雅特漂亮的大學生呐?」

「郎才女貌啊,真般配!」

老鄰居們都是真心疼愛程宇,自然希望他過得好,早點兒把個賢惠美貌又高知的媳婦娶進大雜院兒。

程宇每天瞧他媽媽進進出出時那高興的樣子,心就沉下去了。

他看得出來,他媽媽是真心地爲他高興,是真盼著呢。

程宇就是這麼一種人。如果眼前只有兩個選擇,他一定會選讓身邊兒的人都舒坦了,而不是自個兒一個人隨心所欲恣意痛快,讓身邊兒人爲他難過。

而葉雨桐,也沒有被程宇那些與相親市場時代潮流逆道而行的條件嚇跑。事實上,她對程宇是一見順意,再見更加傾心。

以往的相親對象絡繹不絕,個個兒都打扮得油頭粉面,見面兒以後把自己吹噓得天花亂墜,口舌生蓮,接觸過幾次才發覺是一群綉花的草包,庸俗不堪,讓人倒胃口。

程宇是一見面兒,先把自己從頭到腳全方位毫不留情地埋汰了一遍,葉雨桐的期望值一下子跌到冰點。

隨後接觸過幾回,姑娘愈發覺得程宇這人渾身都是優點,性情內斂,脾氣溫和,不愛招貓逗狗,不碎嘴不廢話不吹牛不扯淡;每次約會吃飯看電影逛公園大大方方掏錢,從來不摳縮,不尿遁,天黑了還知道把姑娘安安全全送回家門口。

一個男人長得這麼耐看,說話辦事兒竟然還挺靠譜、挺爺們兒的。這兩項迥異的優點合二爲一在同一個人身上體現,在這個時代是多麼難得的一朵奇葩!葉老師就這麼陷進去了。

 

羅戰這些日子儘量把自己的時間精力埋沒在自家經營的幾間小飯館兒上。

他想辦法從銀行貸了一筆款子,把砂鍋居重新裝修開業,連帶二層一起租下來,做成雅間和宴會廳;門口擺起豔紅色的鼓,金燦燦的招牌,水缸大小的一隻造型古樸的砂鍋,特氣派。

做婚慶公司的那位大叔給他拉了不少生意,砂鍋居的經營紅火起來,國慶長假期間生意爆滿。老闆熱情,菜好吃,門臉兒亦有本地人濃濃的鄉情風味兒,因此羅戰的店在網上評分挺高的。

羅戰仍然每晚給程大媽帶幾盒飯菜過去。

有一回竟然瞧見那位葉老師,打扮得斯文清爽,提著點心匣子過來討好程大媽,陪老太太聊天,羅戰就不願意久待,躲出去了。

程大媽還挺憂鬱的,問:「小羅啊,最近怎麼也不見你在家裡睡覺?你晚上都跑哪兒去啦?」

程宇有一回下班兒,在大院兒門口撞見羅戰,一把揪住了,拽到牆角。

程宇說:「你以後甭麻煩了,不用每天來給我媽做飯送飯的,我自己能照顧。」

羅戰黑眉跳動,話音兒裡透著不善:「怎麼著?你找著媳婦伺候老太太了?用不著我了?」

程宇:「……我不是那意思。」

羅戰:「那您啥意思啊,程、警、官?」

程宇是真心覺得這樣的狀態太不合適,某種程度像是他在「利用」羅戰的感情。他最不喜歡欠別人的人情債。

羅戰心裡也不好受,卻又找不出理由對程宇發飆。

倆人之間從一開始就是他追程宇,追得涎皮賴臉,死纏爛打,剃頭挑子一頭熱。程宇從來沒有接受過什麼,承諾過什麼,也確實沒有義務就必須接受這樣的追求。

就憑兩個人的年紀和閱歷,對感情的理解與認知已經沉澱爲各自思維模式的一種慣性,早就過了瞎折騰的年齡階段,也沒那麼容易偏離面前這一條既定的軌道。羅戰眼見著程大媽因爲兒子有了對象,整日心花怒放,高血壓好久都沒再犯,程宇也已經二十九了,相親、結婚、生孩子,一步一步似乎是順理成章,絲毫沒有越軌出格兒的地方。

程宇和羅戰悶頭抽菸,相對無言。

羅戰眼底有兩片暗紅色,不甘心地問:「程宇,你跟那姑娘,你愛她麼?」

程宇說不出來。

愛嗎?

什麼是愛啊?

需要愛嗎?多愛才算愛啊?

程宇自個兒就從來沒琢磨過他愛不愛葉老師這種敏銳問題。

倆人之間就是最傳統正經的相親關係,甚至一步跨過勞心費神的戀愛階段,大步朝著某個遠大目標就奔去了。

葉雨桐是個各方面條件都很不錯的姑娘,溫柔漂亮,知書達理,大方得體,有體體面面的工作和家庭背景。將來如果跟這樣的姑娘結婚,還需要考慮到底愛不愛嗎?這是單身勞苦大衆經濟適用男們最理想的結婚對象吧?

至於羅戰……程宇沒敢深入想過。

他覺得倆人之間完全就沒可能。過往,身份,家庭……中間兒隔好幾座大山似的,一眼望去都看不到現實可操作性。既然沒有可能,不如不去想,免得想多了平白難受,痛苦。

羅戰說:「程宇,我覺得你應該好好想一想。」

羅戰用手指戳著自己的心口:「程宇,你這個人,在這方面拎不清楚!要是有一種病叫肌肉無力的話,你這種病就叫做『情感無力症』!」

程宇皺眉哼說:「我怎麼情感無力了?」

羅戰甩嘴道:「華哥陽子他們說你性冷淡來著,是吧?你不僅性冷淡,你他媽的還是情感冷淡!」

程宇:「……」

難道我必須要跟你怎麼著了,發生點兒什麼,我這人才叫做懂感情嗎?程宇心想。

羅戰不依不饒地質問:「你愛過人嗎,程宇?你嘗過愛上一個人是啥滋味兒嗎?你從來就沒嘗過,你就沒愛過!你自個兒用心琢磨琢磨!」

程宇瞪大眼睛盯著羅戰,嘴唇倔强地緊闔,額角青筋跳動。

他早該料到羅戰這種人這些日子任勞任怨做小伏低,熬不住了遲早要爆發,原形兒畢露。

羅戰是憋好多天了。他發覺自己甚至不需要明確的表白,程宇明明都知道,但是程宇就是不願意接受他,悄無聲息不損臉面地就讓他出局了!憤怒、嫉妒、失落、後悔、自卑和不甘心各種五花八門兒的情緒摻和在一起,他也總有扛不住風度想要滿地撒潑的時候。

羅戰暴躁地把菸擲在地上,沉聲道:「程宇我告訴你,我愛過人,我知道愛上一個人他媽的是一種什麼樣茶不思飯不想、掏心掏肺死心塌地每天晨昏顛倒就想著他,就想對他好的滋味兒,可是你這人明白嗎?

「程宇你在乎過嗎?你在乎將來等到你老的那一天,你發現你一輩子就沒愛上過什麼人,而有個人死心塌地想你想了一輩子你他媽的就當他是眼前的一陣風樹坑裡的一顆野草路上的一泡屎,你看都沒有多看過一眼!!!」

羅戰低吼:「程宇你就永遠這麼過日子吧!」

程宇眼底映著天邊夕陽的血紅色,漠然低聲說:「羅戰,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兒……對不起啊。」

羅戰反駁道:「你跟我說對不起幹嘛?你沒對不起我,你也沒欠我的。我告訴你程宇,咱倆人之間,永遠都是我對不起你,是我欠了你!」

程宇心裡也挺難受的:「你根本就沒欠過我的,你以後別這樣兒了,成嗎?」

羅戰一聽這話,扭頭就走。

走出幾步,羅戰回過臉來吼,兩眼紅通通得浸滿霧水:「我就樂意這樣兒!我想怎麼著就怎麼著,程宇你管不著!

「程宇你談你的對象,結你的婚去吧,老子他媽的不在乎!但是你也管不著我怎麼樣對你!!!」

對於羅戰來說,他眼前是一馬平川,無限風光,唯一的門檻就是程宇點不點頭。

可是對於程宇來說,他眼前分明就是一座座大山和一條條陰溝,他要是萬一撑不住,那就是拋出一顆炸雷,讓他的生活翻天覆地四分五裂。

那晚兒程宇沒回家,在派出所值班室裡黑著燈坐著,瘋狂地抽菸。

他腦子裡不停地迴響羅戰說過的每一句話,一團亂麻。

羅戰也沒回大雜院,在麻團兒武的炸醬麵館子裡喝了一整箱啤酒,喝吐了,睡在桌子上了。

恰恰是這一晚,大雜院兒裡就出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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