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是我幹的。」戰無絕微點頭,並無否認,但臉上亦沒有出現任何得意的神情,有的僅是深深的疲倦:「不過,蠻族刺殺算是遠因,清河最初僅受了輕傷,最主要是宮內一名和他最親近的人暗中下毒害他,才導致我和清河天人永隔……」甚至就連最後一面也不得相見……
「原來真是如此,所以你就發了瘋,舉兵叛變……」梵天腦中一呆,死死地瞪著他。
在尚未知曉真相前,僅研讀過史書的梵天原本以為前朝太子之死只是一個導火線,戰無絕叛亂的真正起因應該是野心作祟,妄想自個兒稱帝,萬萬也沒想到造成一個偌大王朝覆滅的起因真是如此簡單。
「是。」戰無絕黯然地嘆了口氣。人死如燈滅,縱然成功地為清河報仇血恨,他還是沒有一天過得開心,深陷痛苦泥淖中難以自拔。
聞言,梵天說不上來心底是何種滋味,只覺得非常不高興、不開心:「愚蠢!太愚蠢了!當你下此決定的時候,你……你有事先想過兵敗的話,你身後的家族下場會是如何嗎?若非前朝真被推翻了,你很有可能害得你全族滅絕!你這只是一介匹夫之怒,有勇無謀的舉動!哪怕後來你成功了,仍無法掩飾你犯下的愚蠢錯誤!」
遙想當年的戰神戰無絕該是一個多麼冷酷又睿智的殺神呀,偏偏一碰上關乎那人的事,居然變得如此愚蠢又衝動,讓人滿心無法理解……
「我不管,害死清河的罪魁禍首就躲在宮內,甚至在他死後妄圖稱帝,哪怕要付出慘痛的代價,我仍誓要殺他!」戰無絕嘴角一癟,毫不掩飾性子中絕對任性妄為一面。
「你…你這個瘋子……」梵天氣得推了他一把,像這樣把身邊所有一切豁出去的舉動,壓根兒是他無法想像的瘋狂。
「沒錯,我是瘋子,一個為你發了狂的瘋子!」戰無絕環抱住他,雙眸深深地凝視著他,像是透過他在看著另一抹相似的影子。
「你才不是為了我!」梵天脫口反駁後,卻差點被一股腦兒的酸味淹沒,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撇過臉去不看他:「我不是他,無論你發什麼瘋,都跟我沒關係……」
「不,你就是他,我不會弄錯的……」
「就說了我不是!」
見他滿臉彆扭神色,戰無絕只是一笑,他什麼都沒了,卻剩下耐心還在,「不管你承認與否,我都當你是了。」
「我…我才不……」被他這樣執拗地凝視著,梵天都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了。從戰無絕那番話當中確認自己不會被犧牲掉、甚至抽魂換魄時,梵天心底不甘的怨氣確實是消散了不少,然而,自己是前朝太子清河的轉世之身這件事委實太過離奇,他一時之間實在是接受不了。
見他神情矛盾至極,戰無絕在內心暗嘆口氣,沉聲開口說道:「咱們先離開這裡吧,此處陰冷至極,生人在這裡待太久,對身體不好。」
「你千方百計將前朝太子的冰棺安置在此處,就這樣不管了?」梵天偏頭看了躺在冰棺的那人一眼,說不出自己是不安還是怎地,忍不住出口探問道。
「此處還算隱蔽,就這樣放著也是……」戰無絕也跟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臉龐浮現一絲掙扎神色。終究是自己百年前的戀人軀體,縱使對方的魂魄早已轉世投胎,戰無絕對其屍首仍是滿心不捨的。
「你是不是覺得,還是把我的魂魄抽出來放回原本的身軀內比較好呢?」就在戰無絕陷入沉思時,梵天突然在他耳邊輕聲道。
戰無絕聞言一驚,下意識地搖頭道:「這不行!」
「為何不行?」梵天心跳加速,緊迫盯人地逼問。
「若…這樣……我就見不到你了……」戰無絕略遲疑地脫口回答後,心底也是有些矛盾,坦白說,在等待的這百年間他也不是沒有思考過梵天問的那個問題,卻遲遲無法做出結論,而與梵天相處過數個月之久的現在,一想到要親手結束對方的性命,他的內心就不禁隱隱作疼,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手了。
唉,自己這樣該算是花心、還是專情呢?戰無絕來回看著模樣不盡相同,卻一樣深深吸引著他的兩人,不禁微微失神。
「哼……」梵天瞅著他,不知怎地心情忽然好多了,「這可是你親口說的,日後若是反悔,我也不會給你任何機會了。」
戰無絕回過神來,微微一笑道:「你不要想太多,我們仍舊跟以前一樣相處,好嗎?」
「不,我……我現在心很亂,再給我一點時間想想……」梵天神情複雜地搖搖頭,不願多說什麼。
「也好,我不逼你。」戰無絕連漫長的百年歲月都等過了,自然不急於這一時半刻,「對了,你怎會被擄來這裡?我一發現你在房內失蹤,險些將邊關附近的城鎮全掀了過來,幸好小金跟著你,還機伶地派手下找到我示警,否則我差點又要抱憾終生。」
戰無絕邊說著,邊斜瞪了待在遠遠一旁的長生一眼,嚇得長生縮了縮脖子,垂首做可憐老實狀。
「此事說來也有些蹊蹺……」梵天眉頭微蹙,細細回想自己被擄來此處的經過,包括那名莫名出現的女人,以及她那些挑撥話語,全和戰無絕一五一十地說了。
其實,若非那女人迷昏他之前和他說了些全是挑撥離間的話,梵天來到這裡後,也不會一股腦兒地往最壞的地方想去,如今既然實情並非對方說得那般殘酷,那麼那女人的動機就十分可疑了。
戰無絕聽畢,震怒不已的同時亦是暗暗心驚,能做出如此佈置的人,自然十分理解他和梵天之間的關係,否則不會說出什麼「抽魂換魄」或「只將你視為替身」之類的話,然而,戰無絕對於幕後操縱此事的人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出一絲頭緒來,照理說,知道他秘密的人應該都死絕了才對。
「確實蹊蹺,此女似乎知道我某些隱私,卻刻意誤導你往偏處想,其心可誅!我必須儘快查明此事。」
戰無絕內心隱隱浮現不妙預感,本以為在百年前佈置下諸多手段後,百年後的現在自己應該已立於絕對的不敗之地,不會再遺留任何遺憾,但梵天此番莫名的遭遇,卻在他心底徹底敲響了警鐘。
聽他這般說,梵天仔細想了想,也察覺對方似乎是有意針對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而來。也不知是幸或不幸,如果不是此人突然出現將他擄來這裡,或許他仍會被戰無絕矇騙多年,而一輩子都不知自己其實是前朝太子清河的轉世之身吧……
「……我累了,咱們走吧。」
戰無絕見他一點說不出的疲憊之色,心疼地點點頭,「我背你出去。」
「嗯。」梵天沒有反對,經過稍早前的驚嚇,他現在累得都快站不起來了。
戰無絕轉身將他背了起來,正要邁步往外走去,又稍停了下,偏頭看向陰影處一抹站著的纖細人影道:「長生,將外頭有人來過的痕跡都消除乾淨,我不希望再有人能找到這裡。」
「是。」
「至於你今後……」戰無絕看著他,欲言又止。
「一輩子守著王的墓地是我生平最大的心願,不苦的。」長生朝他甜甜一笑,臉龐毫無陰霾。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食蠱人後,長生就沒想過要離開此地,如今能如願以償地再見到戰無絕一面,此生已無憾了。
「唉,你這性子實在是……」戰無絕一臉無言地朝他走上前,抬手揉了揉他的頭髮,一如百年前不知該拿他是好時會做出的舉動。
長生雙眸微瞇,內心有股流淚的衝動,卻已經沒有淚水可流了,只是一逕兒地搖頭,示意戰無絕別再為他擔心。
「罷了,你好自為之吧。」戰無絕暗嘆口氣,轉身離去。
「恭送吾王!」長生跪下,朝他磕了一個頭。
梵天默默地趴在戰無絕的背後,神情複雜地偏頭看向直起腰桿後、露出一臉似哭似笑神情的長生。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待戰無絕背著他走遠了之後,梵天忍不住低聲嘆道。
「感動了?」
「才不!」梵天立即猛搖頭,撇了撇嘴角道:「你們主僕性子都一樣,執拗而偏激,做事又不擇手段,對你們這種瘋子只能敬而遠之。」
被貶低到此種地步,戰無絕只是笑了笑:「不是這種性子,他就見不到我,而我也見不到你了。」
梵天聞言呼吸一窒,卻是無話可回,半晌才又幽幽開口:
「那人很喜歡你呢。」
「我知道,但我心底已經有你了。」
「……哼,你心底才沒有我。」
「呵。」戰無絕沒有接過他的話荏,只是反手拍了拍他的背脊,像在安撫一名鬧彆扭的孩子。
梵天自然曉得戰無絕是什麼想法,偏頭想了想,仍是有些不服氣地問道:「如果方才你來不及過來救我……也會再等我百年嗎?」
「不等了。」戰無絕想也不想地說道。
「為什麼?!」梵天頓時氣炸,嗓門之大,差點將墓道上方的沙石震碎下來。
「再等百年的變數太大,沒有某禿驢給個准信,不一定能再和你重遇。」說到此事,戰無絕也是充滿後怕,低聲安撫道:「不過你不用擔心,我會想辦法和你一同墮入輪迴,來世和你當夫妻也好、兄弟也罷,總歸是和你在一起,永遠都不分開了。」
經他這麼一解釋,梵天本來滿心遭受不公平待遇的怨氣立即消了大半,勉強接受道:「好吧,不過來世若是當夫妻,你當娘子;若是做兄弟,你當弟弟,且要任勞任怨,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我當娘子?還要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戰無絕驚悚了,差點被路上一顆小石子絆到腳。
「當然!光看臉皮,你比我還俊上三分呢,」梵天渾然不覺有什麼不對,抬手撩起他的側髮,仔細察看他俊美的側臉,嘖聲說道:「膚若凝脂,眉目如畫,若是你肯男扮女裝,京城第一美人孟小蝶恐怕也會被你比了下去。」
「……」被人拿京城第一名妓做比較兼調戲,戰無絕委實無言以對。依他的權勢和身份,這天底下也只有梵天一人可如此胡言亂語而不怕被拔舌頭了。
見他眉頭微蹙的模樣仍是俊美得不行,梵天不禁心神一動,舔了下乾澀的唇瓣,故意為難他道:「嗯,這樣好了,若你肯扮女裝來跟我撒個嬌,你以往欺瞞我許多事的過錯,我就既往不究了。」
「胡鬧!」見他越說越不像話,戰無絕反手拍了下他的臀部,警告地斜睨他一眼。
「你…你……」敏感部位被人狠狠拍了一下,梵天頓時鬧了個大紅臉,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戰無絕撇過臉不理會他,走了一小段路後,突然低聲吟唱著:「鳳兮鳳兮非無凰,山高水闊不可量;梧桐結陰在朝陽,濯羽弱水鳴高翔……」
此首詩的意思是鳳不是沒找到凰,而是鳳與凰之間隔了千山萬水之遠,得持續努力不懈彼此才能最終相會……經過今天這番曲折遭遇,原本早就該讓梵天知道的實情終於曝露,兩人之間再也沒有任何秘密,戰無絕心頭一塊積壓許久的大石頭終於得以搬開,情不自禁以此詩抒發情懷。
哼,欺瞞了我這麼久,還耍得我團團轉,沒扮小娘子求情之前,我可不會輕易饒了你……梵天暗暗嘀咕,不過聽出他內心的歡喜之情,心底也不禁一陣感傷,聽著、聽著,不知不覺就這麼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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