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自我剖析

第二天林峰再去陪著他們打了一場,照舊是珠瑪他們那邊贏。畢竟自己這邊沒有一個技術靠譜的人,全靠著蠻力和運氣在打。再加上除了三海外,自己和龔均都比他們矮上一些,彈跳力又都差不多,比起來畢竟有些吃虧。

人海爺從來不是個服輸的人,輸完了又約戰明天。林峰倒也吃準了三海的性格,樂見這樣的情形出現。不過三海這次是動了心眼兒,一比完賽就到處聯絡感情去了,尋摸著找上一兩個有力的外援。

林峰什麼都沒幹,就坐在球場邊看吉珠嘎瑪他們打球,暗自整理著明天要寫的報告。

其實他要是想要寫出一份漂亮的報告真不是難事,大說細述,絕對能面面俱到得看不到半點兒漏洞。但是在這之前,必須先得把自己這一關給過了。

三海是個膽大心細的小子,這些天看起來鬧歸鬧,但是從小和林峰一起長大的,怎麼可能看不出林峰心裡有事瞞著,於是出去轉了一圈,又摸回到了林峰身邊。

林峰正抱膝坐在地上發呆,聽身邊有動靜轉頭看了過去:「幹嘛?」

「沒。」三海搖頭,「出來乘涼。」

「哦。」林峰「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三海躊躇了一會兒,開口:「瘋子,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誒?」

「這兩天你除了陪我們打球外就是坐著發呆,前些日子不都還拉著我去訓練嗎?」

「怎麼?」林峰挑眉,「閒不住了?那走吧。」說著,林峰就要站起身,卻被三海一把抓住了手臂。

仰高的臉上,那雙眼中帶著銳利,洞悉一切般:「別給我繞什麼彎子,是不是評估出了什麼問題?」

林峰失笑:「怎麼這麼問?」

「前些日子還好好的,就是那天去了小禮堂回來,你就不太對勁。」

林峰琢磨了一下,知道這個事情到底是瞞不下來。誰都可以,就是三海瞞不住,這小子看著魯莽毛躁,實際上是個細心的人。

於是,林峰有點兒遲疑地開口:「我說,三海,那個……要是我被勸退了,怎麼辦?」

「啊?」三海瞬間瞪圓了眼,林峰感覺到他連汗毛都立了起來,嗖地一下蹦了起來,「怎麼可能?他們怎麼可能不要你?」

「小聲點兒。」林峰眉頭一夾,視線與看過來的吉珠嘎瑪對上,將三海給拉了回來,「和你好好說事兒,吵吵什麼吵吵?」

三海苦著張臉,顯得有些手足無措:「不是,那個,瘋子,他們怎麼可能不要你?你成績那麼出色,換哪兒哪兒不搶著要啊?」

「這件事我們先不談,我就問問你,你覺得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很好啊,超棒!」三海豎起拇指,說得無比真誠。

林峰見這樣,也知道問了也是白問,三海對自己的親有目共睹,怕是什麼壞習慣到了他眼裡都是好的。

但是這事兒,除了三海他還能和誰說?就像三海跟自己親一樣,自己對三海的感情也如手足。

林峰在三海焦急的目光中組織了一下語言:「你覺不覺得我有點兒獨?」

「獨?」三海眉頭夾的死緊,一臉的不明白。

「孤僻,不親人,自己過自己的。」林峰解釋道。

三海果斷搖頭:「不覺得,挺好的,真的!在院子裡那會兒不都是一幫一幫地湊在一起玩嗎?偷葡萄、偷菜葉、挖泥巴,還有黃爺爺的軍訓,咱們可都是孩子王啊!屁股後面的丫頭小子一堆一堆地跟著,哪裡獨了?」

林峰想起小時候的那些事,也笑了。那時候過的真是雞飛狗跳地熱鬧。幾個青鉤子[x1] 娃娃湊在一起,那是折騰得連狗都嫌棄。

三海見林峰的笑拋去了陰霾,於是挖空了腦袋開始回憶,連拿石頭去砸首長家的玻璃窗戶的壞事都說了出來。林峰也就跟著一點點地回憶小時候的事情。

兩個人有說有笑地談了一會兒,林峰慢慢地回過了味兒來。三海說的大多數是高中前的事情,軍校這三個月的趣事愣是一件都沒有。

林峰漸漸收起笑容,然後又失笑,琢磨著自己找三海談這些有什麼用,其實自己有什麼轉變不都是心知肚明的嗎?

算了,先過了這一關再說吧。

於是林峰抬手搭上三海的肩膀,借力站了起來:「回去吧,也不算什麼大事,我寫份報告就完了。」

三海正說得開心,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愣了兩秒,才遞了個懷疑的眼神:「真的?」

林峰笑開一口牙:「真的,絕對真,不用操心我的事。」

三海眉頭微蹙,跟著林峰往宿舍樓走。

林峰回去過站在窗戶邊看著外面熱鬧的球場,沉默了許久,直到腦袋裡組織好了語言,方才執起了筆。

事實上,「國家以人為本」他怎麼可能忘記。隨著報告的字數增加,自我剖析的深入,一點點地將自己分筋去骨,隱藏在更深處的真相漸漸浮出了水面。

看著這一段文字,林峰眉頭漸漸緊蹙。幽黑深暗的眼中如墨般鋪開,然後在唰唰的筆觸聲響中,黑暗的眼中出現了點點的亮澤。

真相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無知。

原來……

原來政委並不是在告訴他什麼叫做「以人為本」,而是用更側面的語言點醒他——如果你不融入這個學校,不接納自己的同學,那麼,在我的眼裡,你僅僅是將學校當成了進入特種部隊的跳板。

林峰感謝政委沒有說出這些讓他顏面盡失的話。跳板,尖銳得像顆子彈般的兩個字。

是的,這是林峰自己的分析。深入地剖開自己去理清事情後獲得的真相,更加深刻,更加真實。

將學校當成跳板,這就是事實。

林峰無法否認。

自己不想投入心力在無謂的事情上,不想對這裡的人和事物傾注更多的感情,就是因為他心心念念地想離開這裡,不想產生更多不必要的牽絆。

這樣的行為,不是將這裡當成了跳板,還有什麼?

本以為自己的不合群不過是來自重生後的思想差距,原來不單單是這樣,這更深層的涵義簡直讓他發寒。

原來這三個月的自己,就是保持著這樣的想法度過嗎?

那麼,如果在那個時刻,在戰場上的自己真的能夠沒有怨言地擋在前方嗎?

沒有感情的糾葛,憑藉著信念,他想,他能夠站在前面。可是,就算自己有著為他們擋子彈的覺悟,但是他們能夠付出信任放心地站在自己的身後嗎?

信任來自彼此,自己不願意付出,又何談信任?

總以為有著上輩子的記憶能夠讓自己的奮鬥目標更加明確,但是如今看來,卻未必是一件好事。因為經歷過這個過程,所以想要跳過,直接奔向軍人的頂端,可是正是這樣他同時失去了成長的過程。

軍校,就是這個過程中的養分,或許沒有了養分他依舊能夠伸展出枝葉,但是卻永遠無法長成期盼中的高度,無法長出期待中蓬勃的枝蔓,無法深深地扎根在地底下,穩若磐石地為腳下的土地遮風擋雨。

軍校和特種部隊雖然都是軍隊系統,事實上卻是兩個概念。特種部隊單兵最強,站在軍人的頂端,站在國家的最前面,是危險和榮耀並存的職業,但是軍校卻是培養他們如何成為一名合格的軍人,團結和奉獻,如何在軍校這個大熔爐裡融到一起,不分彼此,這是根本。

如今的自己就像是沒有扎根在地底的小樹,自以為頑強卻脆弱地生長著,一旦風雨來襲就有連根拔出的危險。

沒有了根如何站在前面?

軍校,從這一刻開始,真正理解了它所存在的意義。

讓絕色的軍人再染風采,讓懵懂的學員學會扎根。

掙開上輩子的束縛,從懵懂的學員當起,扎根軍隊,汲取著來自腳下這片土地的養分,真正地成長為一名出色的軍人!

林峰將報告交上去之後就如石沉大海般沒了消息,對於這一情況林峰並沒有表現出焦急和不安,而是第二天主動出擊,果斷地去了扎西教官的辦公室。

扎西曾丁正埋首辦公桌前糾結著訓練計劃,聽到門響的時候頭也沒抬地把人給放進來了,再抬頭看過去,林峰已經站在身邊看著自己手裡的計劃書。於是扎西曾丁咳嗽了一聲,將訓練計劃翻了過去,抬頭問道:「什麼事?」

林峰進來的時候還琢磨著怎麼旁敲側擊得到答案,看到教官手裡的東西,突然有了個想法:「教官,我覺得你把我們保護得太好了。」

沒頭沒尾的,扎西曾丁聽得雲裡霧裡,只能從字面意義理解「嗯」了一聲。

林峰視線在辦公室裡尋摸了一圈,看著一旁的椅子問道:「我可不可以坐下說?」

扎西曾丁挑眉,比了個請坐的手勢。

林峰坐下後,笑開嘴,特真誠地看過去:「這次野外生存訓練,你們為了保護我們的安全,做了很多的預想工作,包括水源和食物的足夠量,還有宿營的地點也預先作出了選擇,其實,挺辛苦的吧?」

扎西曾丁蹙眉,當然不會認為是在讚揚自己,話斷在這裡,必定還有個但書。

「但是……」林峰咧開嘴,又多露出了兩顆牙齒,「我覺得有點兒過了。真的,除了讓我們學會爬山和下山,學會怎麼紮營外,我覺得以我們現在的程度看來,根本不是個考驗啊。」

聽到這裡,扎西曾丁笑了,點了根菸,吐著煙霧問他:「你說的是自己吧?林峰,不可否認,你的各項軍事技能確實突出,但是其餘的人呢?」

「這個我當然考慮過,認為這也是有必要的,但是經歷過這次的成長,我想大家應該能夠接受更大量的軍隊知識,而不是按部就班地學習。」

「比如?」

「這個,教官,您明白我的意思,就別讓我說了吧?」

扎西曾丁淡定搖頭,深知對付這類型的學生不要在中途試圖說服他,而是等他全部說完了再尋找漏洞回擊。

「教官心裡是不是有了幹部學員的人選了?我說,現在想通了,想要申請擔任幹部學員,不知道您還會接受嗎?」

扎西曾丁回想林峰昨天交上來的那份報告,寫得真漂亮,難得還是用手寫的,他當然從裡面看出了真摯和悔意。但是這也是他遲疑的地方,過於漂亮也就有些假了,讓他有一種專門寫給自己看的感覺。

「其實吧,我也知道一份報告不算什麼,書面的東西總是過於格式化,但是我想從這一刻站出來,去證明,您還願意相信嗎?」

「所以,我想毛遂自薦,申請擔任學員幹部,甚至是您的副手——一中隊的副隊長。就在您的眼皮底下,讓您看到我的轉變。」

扎西曾丁吸了口菸,不語,目光銳利,心裡卻開始琢磨這段話和前一段話有什麼聯繫。

「其實吧,我身在學員中間更加能夠感受到訓練計劃是否符合我們當前的狀態,更難得的是我還能夠從中發現問題,當然……」林峰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當然,我這個人自己的優缺點還是知道的。雖然有些不太合群,但是這也正好可以更客觀地發現問題,是不?」

這是……連上了嗎?扎西曾丁抖掉菸灰,有點兒無奈地確認,應該是承上啟下了。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該怎麼向您證明我明白了軍校對我們這些學員的涵義。我想過和大家打成一片,也想過加入學校的軍樂隊或者籃球隊這些集體活動。但是就像剛剛說的,我知道自己的優缺點,唱歌吹號什麼的我不在行,籃球足球什麼的我也打得不怎麼地,硬要去也不是不行,但是這些都不適合發揮我的長處,只有在軍事技能這一塊是我目前唯一可以拿出手的東西。」

「我想過了,如果繼續這樣下去,我可能一直到離開學校的那一刻起都做不到與同學胡侃吹牛,或許孤僻也會一直延續下去。但是擔任了學員幹部後,我就沒有逃避的理由,面對這份責任我必須用心去做,要對得起自己,對得起每個學員,對得起學校,還有您。」

「就算是為了自己的軍校生涯負責,我也希望能夠得到這個職位。因為我自己突破不了的話,必須要藉助外力。教官,我希望自己曾經的固執和任性,不會讓我失去來自於您的那雙手。」

扎西曾丁微微張著嘴,菸嘴黏在嘴唇上耷拉著,看著眼前無比誠摯的一雙眼,有了一種吞口水的衝動。

這是……先證明自己的價值,然後承認錯誤,接著自我分析,最後期盼加威脅嗎?

是不是我今天不答應你,老子就是不負責任,害你下地獄了?

媽的,怎麼又攤上這麼一個貨色,屁大點兒的事情直接態度端正地認錯了不就好了?繞來繞去地顯擺口才呢?

一肚子的氣掐在嗓子眼兒裡,橫衝直闖。扎西曾丁最終也就面容嚴肅地嗯了一聲,特裝逼地開口:「你的事情我會認真考慮,你先出去吧。」

林峰眨巴著眼,一時間真的摸不透了教官的心思,只能訕訕地站起身,臨走前不死心地補充了一句:「那個,如果教官您選我當了副隊長,訓練計劃、報告什麼的,我可以幫你寫。」

「媽的!你他媽這是在利誘老子!」扎西曾丁暴起,拿起菸灰缸要砸,林峰急忙跑出了辦公室。

人一沒影,扎西曾丁急忙形象不保地開始拍菸灰,看著一地的菸蒂,終於無奈地歎了口氣。說實在的,這小子的話真讓他覺得沒法反駁。

每個人的成長方式都不一樣,有些人可以順著別人的安排一路順利地成長,有些人卻必須藉助外力才能夠前進。林峰的情況很特殊,屬於就算沒有安排沒有外力都可以成長得很好那類人,但是偏偏卻有了這麼一個弱點。這個時候如果他不推上一把,這麼好的一個兵苗子就真的可惜了。

軍訓後,新學員一共被勸退了二十四個人,加上之前主動申請退學的共計三十一名。

學校將四個中隊縮減成三個,最出色的一批學員分到了三中隊,扎西曾丁擔任三中隊的隊長。

三中隊作為尖子隊,人數並不是很多,一共才四十八個人。其中六人已經在入伍宣誓那天開始了正式的崗前培訓。

林峰在軍訓期的出色表現,不光為他贏得了幹部學員的職位,同樣也獲得了這一學期三中隊副隊長的職務。

在扎西隊長宣佈的時候,眾人都驚訝地低聲議論。在軍校待的時間長了,也明白副隊長的意義,要是放在部隊已經算是一名副連長。雖然林峰軍事技能出色,但是畢竟是一部分,擔任這個職位以他在軍訓期間表現的性格,多少是讓人無法信服的。

當然,學校不是一言堂,第二學期就會有競選機制。但是第一學期只看軍訓表現,扎西隊長令行禁止,既然決定了,又有多少他們能夠反對的餘地。

林峰那天被叫上去說話的時候這樣說的:「大家或許對我還有疑惑,但是我不會讓大家抱持著這個疑惑太久的。我在這裡立下軍令狀,我們三中隊集合了所有出色的新學員,在隊長的帶領下作為尖子中隊的存在必定會永遠地延續下去。我會追隨扎西隊長,會出色地完成各項任務,並帶領大家遙遙領先,最終成為昆陸最出色最棒的中隊!大家想不想要?」

「想!」三海大吼回答。

「想不想成為昆陸最出色的中隊?」

「想!」稀稀拉拉的聲音中依舊是三海洪亮的嗓音。

「想不想成為昆陸第一?」

「想!」三中隊的隊員氣勢如虹地大吼。

扎西隊長站在林峰的身後,嘴唇勾起,淺淺地笑了出來。

眼前的孩子們或許還小,或許還需要淬煉,但是他們此時意氣風發地吼出了夢想,吼出了青春,吼出了熱血,絕色的軍綠在操場上靚麗如斯。

不過中隊換了後,寢室也作出了變動。甄松和寢室裡的幾個向來不熟絡,離開的時候雖然略顯悲傷,但是一轉頭就和未來寢室的室友打成了一片。

很久以後,當他們都成熟的時候,林峰和甄松在喝醉酒的時候談起了這件事情。甄松這樣說:「現在想起來剛剛到軍校那會兒真是年輕啊,幼稚到了極點。本來最初的時候也想著能和你們成為好兄弟好戰友,但是那時候的你太高傲了,除了卞海外誰都不加理會。我不像龔均那麼樸實,就算你愛理不理也還願意搭話。對於對方的無視,我像大多數人一樣選擇離開。其實吧,這也不單單怪你,畢竟我的自尊心也在作祟。現在看起來,我們的這些骨氣都沒用對地方啊。」

林峰紅著一張臉拍著他的肩膀,一時間四目對望釋然一笑。

龔均成績歷來不算好,不過也算是勉強過了關,沒有收到那張紅牌,最後是分到了二中隊,自然不能再住在一起。

那天龔均和三海抱著哭,哭啊哭的龔均又看上了林峰。林峰抿嘴笑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張開了懷抱:「來吧。」

龔均對林峰最近的改變頗有幾分小生怕怕的架勢,只是怯怯地走上去,在林峰的胸口上摟了一下就算完事。這讓正努力的想要濕潤眼角的林峰愣在了原地,帶著幾分尷尬地笑了笑。

不過龔均是個好孩子,在離開那天他發下了毒誓,絕對會去三中隊,一年不行就用兩年,兩年不行就用三年,早晚有一天一定要站在他們的身邊。

林峰對這小子的信念有几分欽佩,於是又給自己攬上了一個活計:「如果真的不怕辛苦,訓練結束後可以來找我們。」

三海一聽頓時頭皮發麻,只想夾好尾巴尋一個地洞遁走,永遠消失在這個S眼裡。

當天,寢室住進了新的隊友,吉珠嘎瑪沒有分到這裡,讓林峰稍微有點兒失望,不過至少新來的室友印象都算不錯。

陳寅和噗哥,都是原本一中隊的人,大家三兩句就熟絡了。

林峰對陳寅的印象當然不是來自他在野外生存訓練的出色表現,而是那一副好嗓子。再加上本身是個極為活潑開朗的人,這麼個活寶如今和三海湊到了一起,可以想像寢室裡必定是春天花兒處處開。

至於噗哥,這位在軍訓第一天就出了名的人物,事實上算是個挺內向的人。他本名叫麥子佳,還有一個外號叫「麥兜」,算是一名極好的聽眾,大家說什麼事情的時候往往會聽不到這個人開口,但是如果轉頭看過去,必定能夠看到那張臉上很認真聽著的表情。

陳寅是四川人,噗哥是昆明本地人,個頭都比林峰還要矮點。這四個人裡要說皮膚,最白的勉強可以說是林峰,但是最黑的絕對陳寅,那黝黑的一張臉直逼吉珠嘎瑪他們,也不知道是怎麼曬出來的。

或許是因為來自學校的壓力,或許是來自想要嘗試融入環境的內心,林峰這次的表現堪稱熱情。

於是陳寅和噗哥看向林峰的眼都是萬分驚訝。

陳寅看著林峰幫自己拿行李,幫忙鋪床,幾乎帶著受寵若驚的表情嚎叫:「可以了,可以了,我自己來。您……您老別這樣,我瘆得慌!峰哥,峰大爺,我求求您了!」

三海瞪眼過來:「我家瘋子給你鋪床你還不樂意了?爺我都沒受過這個待遇,唧歪什麼唧歪,自己乖乖站著。」三海罵罵咧咧地,將噗哥的數套軍裝從行李箱裡掏了出來,一件件地掛上。

「噗哥……」看著林峰忙碌的身影,陳寅幾分唏噓地開口,「果然任何事情都要親眼所見才真啊!瞧瞧,瞧瞧,人峰哥的熱情勁,誰再說他孤僻,老子一腳踢死他!」

「嗯。」噗哥哼了一聲,抿嘴點頭。

「嘖嘖。」陳寅感慨,「太熱情了,看到我的眼睛沒有?眼角濕潤,熱淚盈眶啊。」

「看到一堆的眼屎!」三海停下手裡的動作,豎起眉毛瞪圓了眼,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當我不存在是不是?當著我的面埋汰我家小峰,你們不想活了是不是?誰再說,老子一腳踢死他!」

陳寅一縮脖子,眼睛鼻子皺在一起怪笑:「喲!小峰啊~這是兄弟情深了是不是?就把我們倆當成外人是不是?我要去隊長那裡揭發你們,抱團!小集體,堅決取締!」

正巧林峰鋪完床走下來,聽到這些話,咧嘴笑了起來,走到陳寅身邊摟上他的肩膀:「大家都是兄弟。」

媽呀!陳寅連髮梢都差點立起來。咳!當然,短寸頭本身也是立的,但是架不住身上起的那一身的雞皮疙瘩啊!林峰什麼樣的性格,在座的人都是心知肚明。拿他開涮也就是樂呵樂呵,誰能想到被涮的羊肉反過來涮人,這是多麼驚悚的世界啊!

不過,林峰覺得自己還是做得不錯的,畢竟自己還沒放開到那個返老還童的地步,能夠搭上話就行了,管他冷場不冷場的,只要自己努力了就好,慢慢來。

於是,林峰在這之後成為了製冷功能特強的冰箱,總是不合時宜地冒出一些降溫的話,這一陋習連扎西教官都沒辦法。還好,隨著正式課程的開展,終於有了回暖的趨勢。

分好中隊和寢室後,正式的課程終於擺上了面,軍械的學習和運用,槍械的瞭解和把握,車輛的駕駛,針對山區、平原、高寒地帶的戰術理念,從小隊作戰到集團作戰的基礎,種類繁多。再加上體能訓練依舊持續,在林峰暗地裡吹地耳邊風之下,三中隊甚至有了提高鍛煉量的趨勢。一時間,所有的新學員都忙碌了起來。

「十五加七」——十五天的軍體課,七天的文化課,週末休息的時間偶爾也會拉出去來個緊急集合。學生生活安排得緊密飽滿,甚至感覺比軍訓期還要勞心勞力。

林峰作為副隊長,開始安排三中隊的執勤表,小值日和小執勤。

昆陸軍校沿用野戰部隊的管理模式,軍校裡日常的管理和動作也是以班為單位進行的,因為軍隊最強調一致性,一有任務就全班出動,所以就需要有專人來保障以班為單位的這個小群體的衣食住行,這個人就叫小值日。由班裡的學員輪流擔任,每人一天。

每天早上學員正式出操前,全體學員都要在操場上進行口令訓練。大家扯開嗓子拚命喊,喊完口令後,大部隊就正式列隊,前往訓練場進行早操訓練。

而這時,小值日就要單獨出列,回到宿舍裡打掃包括窗臺、書架、床頭櫃、門板、地板在內的寢室衛生,因為完成這些任務需要一定時間,所以小值日不能跟著大家到訓練場出操。

由於現在軍校設施齊全,不用小值日負責班級的打飯和打水工作,所以簡單了許多不說,還可以逃脫訓練。最初的時候所有人都搶著擔任小值日。

但是,當林峰偶爾帶著人去檢查衛生才知道,小值日也是個責任重大的工作。如果哪個班的地板、窗臺不能做到一塵不染,那當天的小值日就難逃其責,嚴重的還得罰跑圈。

至於小執勤就更是讓人蛋疼了。

說明白點兒,就是站崗。

一個中隊,兩人一崗,分一明一暗,需持槍。即執行站崗任務的兩個哨兵一個站在明處,稱為明哨或警戒哨,另一個站在隱蔽處觀察,稱為暗哨或潛伏哨,以防止敵對分子或暴徒襲擊。

由於軍校人多,每個崗哨點都是由軍隊進來深造的生長幹部和學員同時擔任。一個門口基本上都要站上十來個人,夏日裡餵蚊子,冬日裡吹冷風,還得隨時軍姿筆挺地面對來自各個中隊領導的突擊檢查。連說句話都得用著氣聲,嘴巴不動地嘀咕。

最初的時候林峰後背沒少挨過「槍子兒」,什麼狗仗人勢,張揚跋扈等等難聽的話都蓋在了林峰的腦袋上,幾乎是到了千夫所指的境地。

林峰表現得很淡定,淡定得讓扎西隊長都覺得瘆得慌。

早兩年帶的學員,最初的副隊長幾乎都要跑到他這兒來哭訴,雖然也不是說不幹了怎麼地,就是來抱怨抱怨。就算有些硬氣的什麼都不說,自己挺著,但是當他用話試探幾句的之後也會面露不忿。但是林峰那是從心裡表現出的坦然,就算他再用話去試探,最終也只能得出林峰是真沒往心裡去過。

有時候林峰在辦公室幫他寫報告的時候,他就盯著林峰看,總覺得這小子簡直就是個老頭,穩定的性格和年齡根本不在一個程度上。

不過這小子也有壞的時候,最喜歡做的就是質疑他的訓練計劃,總是旁敲側擊地要求他提高訓練強度,讓整個三中隊的人叫苦連天。

當然,對此,扎西教官還是厚道地扛下來了來自隊員們的抱怨。

不過這耳邊風吹得,不過一個學期,三中隊的訓練量就比其餘的兩個中隊高了三分之一,訓練課程也加快了五分之一。

扎西曾丁在無人的時候也私下裡扒拉著算過,突然發現要是再這麼持續下去,他們五年的軍校生涯怕是三年就可以結束。然後茫然:接下來兩年幹什麼?

於是,扎西曾丁終於醒悟,不能再任由著林峰走,這小子就是個禍害,總以自己的要求去斷定其他人的承受量。偏偏這小子就算訓練再累都能夠扛下來,就像卞海對他的稱呼——瘋子!

這天林峰到辦公室交月總結,扎西曾丁給林峰安排了一個任務,讓他帶著四個班長多去隊員的寢室轉轉,談談心,深入瞭解隊員們對現在軍校生活的思想活動,順便指導一下來自少數民族隊員的普通話發音。

林峰咯噔都沒打一個地就應下了。

林峰一出了辦公室,就開始計劃,哪些人去哪幾個寢室。算到吉珠嘎瑪的時候才發現——這就是機會啊,與那顆珠子套近關係的機會。

最近雖然因為籃球的原因,三海他們幾個和吉珠嘎瑪那個寢室的人走近了不少。但是自己因為職位的關係,做的都是得罪人的活兒,和珠瑪的關係不但沒走近,甚至還有了些許的疏遠。

所以,林峰利用職權將吉珠嘎瑪寢室分到了自己的任務裡。吉珠嘎瑪隸屬的班長稍微有點兒異議,不過林峰直接把自己寢室的三個哥們兒賣了出去,交易也就算完成了。

當天訓練結束,林峰最先鑽進了吉珠嘎瑪的寢室。吉珠嘎瑪正坐在椅子上甩襪子,窗戶口吹進來一陣風,訓練了一天累積的汗酸味一下子湧了過來,林峰眉頭微蹙,捏在本子上的手緊了幾分。

吉珠嘎瑪抬眼看他,沒錯過林峰眼裡的厭惡,於是手上用力,灰色的襪子擺動的幅度又增加了幾分。

斯郎澤仁正趴在窗戶口呼吸新鮮空氣,轉頭看到林峰站在門口,陰陽怪氣地叫了一聲:「喲,林隊副。」

林峰不為所動地淺笑,視線在寢室裡轉了一圈:「還有兩個人呢?」

「在樓下打籃球,有事情?要不我把他們叫上來?」

林峰嗯了一聲。

斯郎澤仁挑眉,壞笑著走了出去。身子和林峰交錯的時候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撞了一下林峰的肩膀。

林峰對於這種類似於挑釁的舉動也就是笑了笑,回頭看向吉珠嘎瑪:「最近還習慣吧?」

「還行。」吉珠嘎瑪點頭,態度算不上端正,有點兒吊兒郎當的味道。

「訓練量還合適不?」林峰說著,拖過一張椅子坐下,「咱們隊的訓練量比其他隊都高了些,有什麼想法不?」

「沒什麼。」吉珠嘎瑪挑眉,神色中染上了不耐,「到底有什麼事?」

林峰笑道:「也沒什麼事,做個調查而已,以便確定下個月的訓練計劃。對了,聽說你參加了校籃球隊,以你的球技確實很適合發揮。」

似乎因為談到了喜歡的籃球,吉珠嘎瑪五官變得柔和:「籃球訓練一般都在文化課的時候進行,沒什麼衝突。」

「那就好,對了,你的普通話水平進步了很多,下過一番工夫吧?」

「嗯。」

「是不是有什麼想法?」

吉珠嘎瑪不太明白地挑眉。

「下個學期還得提上來一批學員幹部,是不是有這個準備?」

「有。」吉珠嘎瑪坦蕩點頭,「你問這些幹什麼?還能開後門?」

林峰失笑:「當然不能,不過你的成績在三中隊都很出色,學習過軍隊的知識並能夠熟練運用後,學員幹部應該不難。」

「副隊長呢?」吉珠嘎瑪看向林峰,目光裡帶著挑釁。

「副隊長?你有這個想法?可以啊。」林峰笑道,目光真摯。

吉珠嘎瑪沉默了兩秒:「你不會這邊說著好,那邊笑話我吧?」

「當然不會,而且我挺喜歡你的性格。最初沒什麼接觸的時候覺得你太直了,想什麼說什麼,老是得罪人,但是現在覺得這樣挺好的,坦坦蕩蕩,你想要爭取副隊長的職位是正常的,年輕人有理想就是好的。」

「自己什麼性格我知道。」吉珠嘎瑪面色的不耐愈加地濃郁,實在有些受不了這個成天笑瞇瞇的人,給人一種不實在的感覺,假!

林峰鋪墊了這麼多,正想把一直掛在心裡的話說出來。可是一看到吉珠嘎瑪的眼,就突然發現自己不能這樣,這小子本來自尊心就很強,更何況壓根就沒真正地接納自己的,一旦將話說出口,這小子必定會反彈,惱怒。

於是林峰心思如電,轉而開口說道:「不過,你要是想要成為副隊長就得先將我攆下臺。說實在的,你當學員幹部是綽綽有餘了,但是想要成為下一任的副隊長超過我,很難。珠瑪,你確定在我們同時成長的情況下,你能夠超過我嗎?」

吉珠嘎瑪面色一繃,抬頭望向林峰的雙眼銳利,然後緩緩瞇起眼,生出了一股藐視般的氣勢:「林峰,我不知道你在來軍校之前在哪裡練過,但是如果我們起點一樣,誰輸誰贏不好說,不要太高看了自己。」

「當然不會。」林峰站起身,聽到門口傳來的腳步聲,笑道,「公平競爭。」然後轉頭看向門口,「有什麼事情以後再談,不過如果你為了保護自己那可笑的自尊心而閉門造車的話,你永遠追不上我!多看看,多問問,多想想。」

吉珠嘎瑪咬緊了牙根,面色陰沉,灼灼的目光瞪在林峰的後腦勺上,恨不得燒出兩個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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