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矛盾升級
回去的路上,林峰尋了個話題逗他們,到底是年輕的小夥子,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見林峰都低聲下氣的了,於是眾人也就撥散了那些烏雲。
可是自己這邊安撫好了,那邊卻春風得意不可一世地不依不饒。
在餐廳的時候,吉珠嘎瑪那群人的眼神看過來的時候都帶著得意,甚至有一個最得瑟的按著手臂對他們比了個拳頭。
這一下,三海這個炸藥桶差點兒炸起來,又被林峰大力地給按了回去,遞了個眼神給他。
三海順著林峰的視線看過去,食堂一角,一群軍官正看著他們,古怪地笑。
扎西曾丁是這次留下來帶新學員的教官之一,在學校任教五年,早已經見識過這些所謂城市兵和農村兵的衝突。雖然大家受到的文化教育一樣,但是城市來的大多都有些高人一等的味道,鄉村兵骨子裡又都硬氣,不願同流,針尖對麥芒的狀況每年都不缺。
當然,讓大家打成一片這不是難事兒,這些崽子們肚裡的火星他完全可以操得一點火都點不起來。
可是,他不願意這樣,而且這也是學校高層的意思,在能力控制範圍內的產生競爭意識是有必要的。軍隊要的是服從命令的人,但是不要一塊塊的木頭,那種沒有自己脾氣的人,在他看來,就是木頭。
有脾氣好啊,很好!
扎西曾丁看著食堂裡明顯不止一處的暗流湧動,笑勾了嘴角。
林峰森森地打了個冷顫,舉目四望,然後落在扎西曾丁的臉上,蹙緊了眉頭。
那個眼神兒,看好戲的意味,到底什麼意思?
第三天,是報到的高峰期,原本空蕩蕩的宿舍樓湧進了一大群新學員,雞飛狗跳地亂成了一團。鬧了一天,直到吃過晚飯才安靜下來。
林峰和三海晚上七點左右出去洗手出來的時候,正好碰到一群頂著士官學員肩章的幹部學員從樓下走上來。二十來個人,身高不一,卻都器宇軒昂的,一雙雙眼裡都帶著在軍隊裡磨礪過的銳利。
「嗶嗶——」兩聲急促的哨音在走廊上尖銳地響起。
「所有新學員都回到自己寢室。」當頭的一個人大吼,精光四射的眼環顧四周,在林峰和三海的臉上落下,然後很快移開。
林峰扯著三海的手臂將人很快地拉進了寢室裡,在門口撞見了正探頭探腦的龔均和甄松。
「進去。」林峰說。
「他們是?」龔均邊被甄松拉著邊往屋裡走,邊問。
「生長幹部。」甄松邊解釋邊將床下面的椅子拖出來擺好,卻不坐,看著空蕩蕩立在那裡的椅子解釋道,「部隊裡的優秀班長和士兵進來深造提幹的,應該是來和我們解釋一些學校的制度。」
「還有思想安撫。」三海追加解釋,理了理衣服,然後將幾個人扒拉了一下,從高到矮站了個橫隊。
龔均任由三海擺弄,讚了一句:「你們懂得還真多。」
「不用怕,他們好說話,只有軍訓時候的教官扮演惡人。軍訓完正式上課就不一樣了,等下只要默默地聽著就行。」甄松拍著龔均的肩膀,看向了門口。
「喲~這個屋的整齊。」門口走進來一名士官,視線詫異地在排成一排的四個人臉上看了一圈,笑了。
這名士官手裡拿著個本子,在椅背上拍了拍,來回看了兩眼,笑道:「都是軍區大院來的吧?」
沒人說話,就連一肚子好奇的龔均也忍住了。
士官在寢室裡來回走了兩圈,嗯嗯地點頭:「內務現在看起來不錯,等下我會詳細指導你們物品擺放的具體位置。」
這麼說了幾句,士官見沒人搭理自己,也有點沒趣,摸著鼻子坐在了椅子上:「先把自己的姓名和畢業學校報了。」
林峰看了三海一眼,三海個頭兒高,站在最邊上,另一頭那邊是什麼都不知道的龔均,自然只能由三海率先開口。
「卞海,畢業於成都青羊實驗中學。」
「林峰,畢業於成都青羊實驗中學。」
「甄松,畢業於重慶第十八中學。」
「龔均,畢業於綿陽中學。」
士官記錄完之後,將學校裡的規定講述了一遍,大體上就是幾點起床,幾點就寢,幾點吃飯,還有哪些地方不能私自進入。重點講了紀律的問題,時間精確到了分鐘,接著又用一個床鋪做了示範,指導他們鞋、凳子等的擺放規矩。
仔仔細細地說下來差不多用了半個來小時,甄松和龔均早就摩皮擦掌地開始動彈,摳摳後背,來回換腳,東倒西歪地站著。倒是林峰和三海因為過來前跟過一段時間的訓,別的不行,就這站功練出來了,再加上一點兒爭表現的目的,一路都是將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腿側的褲縫上,身體挺得倍兒直。
士官邊說邊將視線在他們身上繞,說完問了問還有沒有地方不記得,在得到一堆撥浪鼓似的搖頭回答後站起了身。臨走前對林峰說道:「你們兩個站那麼直幹嘛?有勁等軍訓開始了再使,啊~」這話帶著點兒幸災樂禍的調侃意味。
林峰和三海互相看著,黑了臉:媽的,一路看著都不說話,臨走了才說,真黑!
士官走到一半,突然懊惱地折了回來:「被你們倆一折騰,倒把正事兒給忘了!來來,什麼手機啊,筆記本電腦的都拿出來。」
「要收手機?」龔均愣住。
三海對林峰擠眉弄眼,昨天夜裡淨看著這小子唰唰地發簡訊,那二八年華含情脈脈的臉,讓他們都沒好意思告訴他這個規定。
呃,當然,也帶了點兒看熱鬧的心思。一點點,一點點而已。
龔均苦著一張臉將手機交到了士官手上,注視著那漸漸遠去的身影,差點兒流出淚來。
「瞧你那熊樣兒,這用腳想都想得到手機必收。放心,軍訓完會還回來的。」甄松說著上去拍著他的肩膀,卻被龔均一抬手給扒拉到了一邊。
「完了……我完了!我死定了!!我×××呀!」龔均仰天長嘯。
「這麼嚴重?」三海問。
龔均同志陷在悲憤的情緒裡無法自拔,從雙手捶著床架升級成了用腦袋撞,乒乒乓乓地自虐。
三海邊欣賞著這幅「美景」邊湊到林峰身邊問什麼情況。
林峰聳肩不明,卻笑得開心,發現原來自己的劣性根子也不弱。
後來才知道,昨天夜裡,那哥們兒還讓自己的女友來學校看自己,想炫耀炫耀身上的軍裝。可是剛把女友忽悠過來,就沒了下文,想必那位已經捏著機票的候補軍嫂連殺人的心都有了。
林峰後來回想,這事兒確實做得不地道,可是無聊的軍校生活能玩什麼?
玩人唄。
咳……
望天。
第二天,軍訓開始。六點起床,六點二十分集合。
因為第一天上課的原因,所有的新學員都打了雞血,剛剛五點半,宿舍樓裡就亂成了一團。
林峰這個寢室的人睡到六點,錶叫才起來,雖然早就被外面的動靜驚醒,但是都懶洋洋地在被窩裡賴到了時間。
出去的時候正好趕上第二波高峰期,剛剛清靜一點兒的洗漱間再次擠滿了人。大家還算有些紀律,都在自覺排隊,雙向的兩個水泥臺子,六個水龍頭,所以新學員也分成六個縱隊歪歪扭扭地站著。於是林峰在洗漱間裡再次見到了那顆珠子,抱著不想生事的想法,排在了另外一條隔得遠的縱隊後面。
寢室裡的其他三隻為了節約時間,自然都散開來站。
林峰看見了,三海自然也能看見。雖然四周的少數民族很多,黑黝黝的一片,但是架不住那哥們兒確實是長得濃眉大眼高鼻深目的小帥,再加上早已經在三海心裡掛上了敵人的標誌,一眼掃過去,立馬鎖定了目標。
三海勾起嘴角壞笑,飛快地數了下吉珠嘎瑪那一列的人數,直接一扭身就站到了對面的那個縱隊。
然後,三海壞笑著向林峰遞了個眼色:哥們兒,看熱鬧。
林峰瞪眼:別惹事兒。
三海眉梢一挑:小事兒,等著看吧。
看著三海這種明顯找碴的行為,林峰只是笑了笑。此時此景說到死,三海也只能暗地裡下點絆子,惹不出什麼麻煩,再加上心裡那股子怨氣還在,也就默認了三海的挑釁。
洗漱時間有限,大家都洗得很快,尤其是林峰站的那個縱隊,沒過五分鐘就輪到了自己。
林峰洗漱完後看了眼吉珠嘎瑪和三海,吉珠嘎瑪已經站在池邊洗上了,三海前面還有一個人,於是便站在了一邊等人。
林峰讓開的時候正好錯過了三海遞過來的眼色,再一抬頭,就正好看見三海狠狠地撞了一下前面的人。
前面那哥們兒正在仰頭喝水,這一撞,直接一口水帶著牙膏沫子噴了出去,在天上畫出了一道靚麗的彩虹。
「噗——」
噴得對面的吉珠嘎瑪一頭一臉。
吉珠嘎瑪被噴得愣神兒,看見了正在向人道歉的三海,頓時大怒,砸了缸子就像頭水牛一樣往前衝。
這衝還不是繞著衝,直接一腳踩上了洗漱池,從臺子上一躍而過,撲向了三海。
三海看著人高馬大,猴精一個,見到對方吃癟怎麼可能沒有反應。他不退反進,一手抱住了吉珠嘎瑪的腰,兩個人纏在一起滾到了地上。
這一打,可是殃及池魚啊,密集的洗漱人群被帶得好幾個人跌倒在地,叫喊聲、咒罵聲四起。
完了!
林峰心裡咯噔一下,丟下盆子就開始往那邊跑。
媽的!計算錯誤!忘記吉珠嘎瑪本身就是個睚眥必報的主兒!
三海和吉珠嘎瑪纏在地上,誰都不說話,咬著牙漲紅著一張臉比力氣,都想把對方壓在地上。就這樣,兩人來回在滿是腳印和水漬的地上滾。
眾人早就回過神讓開了一圈空地,有些想要上去勸架,卻被帶得也跌倒在地。林峰邊跑邊叫:「拉開他們!快,快拉開!」
一些本就弄髒了衣服的小夥兒,乾脆豁出去了,直接幾個人按著一個的,硬把人給拉開了。
這事情發生得突然,結束得也快。當林峰從人群裡擠過去的時候,三海和吉珠嘎瑪已經被人架著拉開了老遠,卻依舊不認輸地怒瞪著眼,用腳踢對方。當然,踢是沒踢到,但是很顯然,這兩人的仇結大了。
林峰跑過去抱住三海,對幫忙的人道了謝,手臂用力把三海往外面拖,這死孩子還在使勁地掙扎。「別惹事!」林峰壓著聲音開吼,「龔均,你們過來幫我把人給壓住了!」
龔均和甄松衝上來,一人抱住一條腿,直接把人給抬了起來。
「我×××的!」三海怒得眼球飆血,指著吉珠嘎瑪的方向開罵。
「有本事,你他媽別跑!」吉珠嘎瑪嘶吼還嘴。
「跑你妹跑,老子……」
「三海,夠了!」林峰加大了聲量,然後轉頭看向吉珠嘎瑪,正好看到吉珠嘎瑪掙脫出來還要往這邊衝,一聲厲喝,「吉珠嘎瑪,你也夠了啊!是不是讓所有人等你?」
吉珠嘎瑪停下腳步看了一眼四周端著盆子的人,咬著牙對林峰惡狠狠地指了指:「你們幾個,等著!」
「你們幾個,等著!」
[x1] 一句熟悉的話,讓林峰再次晃神。
那時候,選訓的時候,那個人站在操場上,雙目染血般對自己說著:「你們幾個,等著。」
等著。
那雙像來自一頭復仇孤狼的眼,讓林峰腦袋裡的弦斷裂。一種重生過後,稱之為迷茫的情緒第一次出現在了腦海。
是不是,歷史還要重演?
還記得那時候的自己,出身軍人世家,又畢業於國防科技大學,金光閃閃的招牌讓他在部隊裡混得如魚得水。
就在大家都以為他在部隊裡待上兩年就會往上面調的時候,林峰卻突然要求參加「獵鷹」特種部隊的選訓。
林峰從來沒向任何人解釋過自己這樣的選擇,或許是來自父親的期盼,或許是來自自己的自信,或許是這一路順遂的人生讓他決定給自己找些樂子。於是,他去了,躊躇滿志地去,卻灰頭土臉地回來。
張揚灑脫的個性和過硬的軍事知識,讓他很快在那批選訓的隊員中嶄露頭角,得到了大家的喜愛。但是那群人裡,從來沒有吉珠嘎瑪和他的那群少數民族兄弟。
於是,摩擦開始,雙方從鬥嘴升級成武鬥,從暗地裡升級到明處,身上也漸漸地多了一些不屬於格鬥訓練的傷痕。
他們都是經過嚴格軍事訓練的人。能夠參加特種部隊選訓的學員在各個部隊都是尖子,一拳打出去可以打碎三塊磚頭,一腳踢出去可以踢穿一面土瓦房的牆壁。
當仇恨升級到極致的時候,再也沒有留手的可能。
可以預見的,不單受傷的人開始變多,甚至出現了重傷。
當再一次一對一搏擊訓練的時候,他碰見了吉珠嘎瑪。作為雙方領頭人物的第一次碰撞,而且正值矛盾激化最強烈的時候,不單選訓的學員期待著分出結果,就連他們自己都想將對方打得服氣。
最後,這個願望成真了,他一腳踢裂了吉珠嘎瑪的膝蓋骨,而自己的肺部也被斷裂的肋骨插入。
那次事件後,上級派人下來調查,揪出了一堆人。
數名教官,包括葉灃靂都被降星。林峰和吉珠嘎瑪以及部分領頭學員被開除出選訓隊,剩餘所有的人都被重罰了一週。
再之後,吉珠嘎瑪去了哪裡?怎麼樣了?
林峰不知道,但是他卻被林雲海很快地送到國外進修,回來後在機關裡當了一名文職幹部。
膝蓋骨碎裂……
隱隱約約地,林峰猜到,或許吉珠嘎瑪已經離開了軍隊。
七月,位屬於高原地區的昆明日頭正烈,太陽不到八點就開始釋放熱量,一路上升著高度,毫不吝嗇地提高溫度,曬得人皮膚火辣辣地燙。
昆明陸軍學院的新學員們已經列好了隊,三百來名新生站出四個綠色的方陣,在寬闊的操場上整齊地排列著。
經過報名時間劃分,林峰他們隸屬於第二大隊的第一中隊,這些人裡面還包括了吉珠嘎瑪和他的同寢。大家在這烈日下已經杵了一個多小時,而他們那名看起來笑嘻嘻,好說話的教官也消失了一個多小時。據說,是去拿被子去了。
新生入門第一課——先列隊站軍姿,然後教導疊被。
可是教官這拿被的速度,比蝸牛還磨唧。
所有新學員都被烈日曬得流了一頭的汗,後背盡濕。有些從外省考到昆陸的學員已經張開了嘴,吐出的熱氣兒裡都帶著火星,漸漸有了翻白眼的趨勢。
熱!真他媽的熱!
就連三海都被這些捂在作訓服裡的熱量熏得有些迷糊。視線的餘角看了眼林峰,那小子早就不知道神遊到了哪裡。
於是乖乖地轉回了腦袋。
沒人敢亂動,扎西教官在列好隊後的第一句話就是:「紀律,軍隊鐵一般的紀律!」
這是入門的第一課,也是最重要的一課。
從回憶裡掙脫的林峰,忍不住看向了吉珠嘎瑪。那個人站在隊伍的第一排,一米八二的個頭讓他排在從高到低的第二位,背脊挺得筆直。從他的位置可以看到吉珠嘎瑪被汗水染濕的後背,和那繃緊的腮幫子。
原來他也是從軍校走出來的,一路衝進特種部隊選訓大門的。
這樣的想法第一次從林峰的腦袋裡出現,第一次從頭上去瞭解這個人。
軍校生大多數都是聰明人,他們都是靠著高於一本的成績考進軍校。能夠從軍校畢業的軍人也都是堅毅的人,他們心裡都有著一把劍,指向明確的前方,從不折斷。
但是,大部分的軍校生都會在部隊裡待上兩年後轉業,投入到各行各業之中,永遠離開這個對他們來說充滿了汗水和慘痛回憶的地方。畢竟軍人的堅強和寂寞不是任何人都能夠忍受下來的。
可是吉珠嘎瑪,那個時候的這個人,到底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思往特種部隊走的?因為膝蓋骨碎裂錯過那扇大門的時候又是什麼樣的心情?
和自己一樣地悔恨嗎?
悔恨自己那些年少輕狂的舉動嗎?
那時候的他已經二十五歲了,是不是也知道讓矛盾升級的後果,卻又不得不站出來與自己抗衡?
那時候的自己,真的很可惡吧……
林峰望天,天空萬里無雲,太陽烈日當空。聽說,直視太陽會發現太陽在視線裡慢慢變黑,旁邊的光亮卻愈加地強烈,讓人有著本末倒置的感覺。
他晃了晃有些發暈的大腦,苦笑。
同情?
林峰咬緊牙根。
不!絕不!
不是推脫,但是發生那樣的事情,每一個參與的人都有責任,包括吉珠嘎瑪。
二十五歲的人了,已經有了自己的判斷力。身在軍隊,受過紀律的訓練,既然選擇硬碰硬,就要承受兩敗俱傷的後果,更何況自己也不是沒有受到傷害。
就算自己命好,能夠出國深造,回來後在機關成為一名文職幹部。但是不可否認,在自信心被打碎之餘,他也在選訓的時候愛上了那裡,那種想要在那裡扎根的願望也被吉珠嘎瑪硬生生打散。
這種恥辱,這種失落的夢想,時刻糾纏著他,夜不能寐。
遠處,教官辦公室,窗口。
扎西曾丁一手拿著學員資料,一手拿個軍用望遠鏡察看,時而低頭將腦袋裡的面孔和資料上的照片對比。
當最後一頁翻盡,扎西曾丁「啪」的一聲闔上了文件夾,說道:「這一批的新學員素質不錯。」
丁傑德放下茶杯,笑呵呵地說道:「這一批的少數民族比較多,那些孩子吃得了苦。」
扎西曾丁感慨:「沒趕上好時候啊,前幾年全國重點抓教育,我要是晚生兩年說不定也能混個大學生當當。」
「慢慢來嘛。」丁傑德老氣橫秋地勸著,「這麼年輕就一毛二了,部隊對少數民族的扶持政策向來放在心裡,再努力幾年,說不定就是能當上校官,從軍隊裡走不也一樣。」
「到底咱底氣弱啊,記得去年帶的那一批裡有個渾小子,說他兩句,直接用繞來繞去的文字把我給砸暈了,操!那時候才知道,文化多不是沒好處。」
丁傑德呵呵地笑,沉默了一會兒:「背包還不打算抱下去?」
「再等一會兒。」扎西曾丁將闔上的資料再次打開,翻閱了起來。
「誒,曾丁,聽說了沒?這次學校裡來了兩個太子爺,你看看在沒在你隊裡。」
「不會吧?名字。」扎西曾丁頓時瞪圓了眼。
「只知道一個姓卞,去家訪的人回來說的,是軍區大校的兒子。」
「卞海?」扎西曾丁脫口而出,三兩下翻到了卞海的資料上,細細看著,夾緊了眉頭,「還有個呢?」
「不知道,你自己找。」
扎西曾丁的手指在卞海的住址上比劃了一下,面色變得有些難看地翻到了前一頁。有著相同住址的赫然是林峰,家屬關係一欄裡填寫的是林雲海。
身為西南的兵,扎西曾丁自然記得所有高級軍官的姓名,尤其是將軍級別的,一共就那麼幾個,他想忘都難。
「啪」的一聲將資料夾砸在了桌子上,扎西曾丁咬牙切齒:「這倒楣催的,老子怎麼撈著這倆貨色?」
丁傑德不厚道地笑,接著左右看了一眼,上半身向前傾了幾分,壓著聲音說:「氣什麼?首長又沒有托關係讓你照顧,說明別人也想自己爭氣。既然成了你的兵,就明目張膽地操死他們。換了個地界兒,你想求還求不到呢!」
扎西曾丁茅塞頓開,一雙眼緩緩地瞇起,露出了幾分猥瑣:「老丁,謝謝指導。」
「哈哈,哪裡哪裡。」
…………
……
半個小時後,姍姍來遲的教官抱著打好的背包溜躂似的走了下來。
扎西曾丁笑瞇了眼,視線在林峰和三海的臉上轉悠了一圈:太子爺是吧,老子就是各種羨慕嫉妒恨了,別指望著在老子手裡討著好。
一陣不知道從哪裡吹來的邪風夾雜著涼氣兒,颳過操場上的綠色方陣,林峰和三海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寒顫。
事實上,站軍姿和打背包、疊被都是軍校最初的,淺顯易懂的入門指導。如果不是為了測試新學員的紀律性,這些事情不用兩個小時就可以完成。
其他三個中隊的人已經被自己的教官拉到操場上訓練走路,只有他們這個中隊的人還在聽扎西教官不慌不忙地指導疊被。
耳畔裡傳來的口號聲,那種可以來回走動一下的想法,就像有隻小貓在心裡抓一樣癢癢。
眾人哀歎,這都站了兩個多小時了,教官您老人家的性子能不能別這麼慢?乾站著,難受啊,老子的腿和腰啊!
將背包慢悠悠地來來回回疊了三遍,扎西教官笑瞇瞇地站起身,問道:「都看清楚了?明不明白?」
一群人點頭,沒人說話。
「我問你們明沒明白?」語氣加重了幾分。
「是。」「明白!」稀稀拉拉的聲音。
「我問你們,明白,或者不明白!」扎西教官雙手後背,厲聲喊道。
「明白!」聲音整齊。
「你們沒吃飯嗎?再說!」
「明白!」響徹雲霄。
「你。」扎西教官指著前排的一名學員說道,「出列!」
「是!」那名學員利落應聲,走了出去。
「明沒明白?」
「明白。」
「回答我『是』!」
「是!」
「再說!」
「是!!」
「再說!!」
「是!!!」
「再說!!!」
「是!!!!!」可憐的學員拔高的聲音完全破了音,尖銳可怕的聲音直衝雲霄。
「噗——」有人沒控制住,笑場。
扎西教官笑瞇瞇地轉身,對他勾了勾手指:「出列。」
於是,這名學員終於知道什麼叫做禍從口出,對著整隊的人面色血紅地嚎了五十個「噗」。
從此,這名學員有了個大號,叫噗哥。
扎西教官在「噗」聲中說道:「從現在開始,整個軍訓期,我問你們的話,必須用『是』或者『不是』回答,沒有理由,沒有解釋,聽到沒有?」
「是!」整齊劃一的聲音響起。
又是老生常談的這一齣,林峰暗地裡翻了個白眼。從世界最著名的西點軍校傳出來的「Yes,Sir.No,Sir.No excuse Sir.I do not understand.」經典訓練語錄,各個國家爭相效仿,林峰讀國防科技大學軍訓的時候是這個調調,下部隊軍訓也是這個調調,到了特種選訓隊依舊如此,完全沒有新花樣。
「好!」扎西教官用語言表示了滿意,「現在教你們敬禮。」說完,扎西教官刷地抬起了手臂,標準的敬禮動作。然後環顧四周,乾淨利落地落下:「看見沒有,繃緊身體,用你們的手肘帶動你們的手臂,手肘向後使勁,手指繃直到帽檐處停止。起要起得有氣勢,停要停得乾脆!現在,全隊練習。」
「是!」
還是那句老話,「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這年頭到處都是軍隊題材的勵志電影、電視劇,學員基本都做得很標準。個別的在扎西教官指導後,也輕易完成這個簡單的動作,這一個訓練科目算是結束了。
扎西教官臨在解散前說道:「下午複習文化課,早上訓練照舊,三天後所有新學員復考!」
「嘩~」有如實質的聲浪驟然響起。
還要復考?本以為脫離了高考地獄的眾人嘩然。交頭接耳,早就忘記站了幾個小時候累得快要癱下的身體。
「你們會感激現在還有機會擁有整個下午的學習時間!全體都有,解散!」
被扎西教官一吼,所有的人都停下了嘴邊的議論,猴子般一哄而散。
「這群臭小子!」扎西曾丁看著那些背影笑了,果然長城不是一天建成,新學員的紀律還要從頭抓。
復考是必須的,這是為了檢測考試的時候有沒有作弊或者代考的可能性。
軍校裡的學員出去都是軍官,本著軍隊作風嚴謹的原則,復考,是對全軍官兵的負責。
疏忽絕對不能發生。
其實大部分新生都是知道這個規矩的,只是剛到學校報名就要復考,實在是緊迫了點兒。畢竟,脫離了高考地獄,那一個月的假期基本都在玩鬧中度過,又有多少人想著繼續抓住課本不放?
林峰寢室裡的四個,一下午都是在書桌旁度過的。還好隔的時間不長,東西都還在腦袋裡,來回翻了一下也就記熟了。
複習的空檔龔均問他們:「復考會考什麼?要不要考軍事知識?」
三海遞了個白眼:「考你妹啊,學都還沒學呢。」
林峰作為過來人,笑道:「放心,沒有高考的題目那麼變態,只要當初不是找人代考的,合格沒問題。」
「你考過?」三海問。
「猜的,行不?」
「萬一靠作弊考上的呢?」
「高考管那麼嚴,能作多少弊?」
「萬一做多了呢?」
「我說,三海,你非得和我抬槓是不?」林峰瞪他,知道這小子還在氣早上的事情,嫌自己沒幫忙。悶了一天,本來以為火星該熄了,怎知還有越演越烈的趨勢。
三海齜牙,重重地「哼」了一聲,低頭看向了課本。
被三海這麼一鬧,林峰再也看不進去複習資料,漸漸地開始神遊。
琢磨著自己和三海以及吉珠嘎瑪的矛盾怎麼解決。
決不能任由這種危險的事態繼續發展下去,上輩子吃到的虧已經夠了,怎麼可能再重蹈覆轍。
三海是可以靠自己強硬的手段壓下去,但是吉珠嘎瑪那邊不好辦啊!
那顆珠子本來就是個絕不吃虧的主兒。今天早上被三海那麼一欺負,絕對不是一兩句道歉的話能夠解決,想必現在已經在計算怎麼報復了。
當然,讓他報復回來也是個辦法。大家打平了,氣也就消了,但是這可能嗎?先不說吉珠嘎瑪會玩什麼花樣和三海到時候按不按得住,就連自己怕是也忍不住。他瞭解自己的性格,什麼都可以吃,就是不能吃虧,這個信念已經陪了自己一輩子了,他也不打算因為任何人更改。
林峰蹙緊眉頭,筆頭在桌子上輕輕地敲著,想了許久,最後有點兒不確定地打了個主意。
第二天上午訓練正步、轉身等等基礎姿勢,比起第一天那麼乾站著確實好得多。一中隊的學員都暗地裡吐了一口氣,喜上眉梢。
可是,走到十點來鐘,大家才知道,這也不好過啊!
操場上一點兒遮陰的地方都沒有,頭頂上火辣辣的太陽燒著,走起來出的汗比站著要多,捂在作訓服裡,熱氣都在肌膚上面來回地慢燉。就連休息也找不到地方遮陰,一堂課下來,所有人都脫了水,嫌說話都浪費口水。
喝了一肚子水的新學員們,自然是連飯都吃不下去了。
林峰看著那些學員將餐盤裡一堆堆的菜往餿水桶裡丟,差點急得一口血噴出來。
媽的!軍隊裡什麼時候有挑食的規矩了?這些浪費的傢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靠靠靠!
可是,就算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就連自己都吃不進去這些飯,還指望著那些在溫暖的家裡,被爸媽好吃好喝供著的小皇帝們能吃下這些大鍋菜?
於是,既然已經綁在了一根繩上,想掙也掙不開,林峰也只能破罐子破摔地狠狠塞了幾口飯,將剩餘的飯菜倒進了餿水桶。
倒完了,看著餿水桶最上面屬於自己的那份飯菜,林峰只想仰頭長歎一聲:這是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嘛!
嗯……合群合群……
××個○○的!
林峰流著一肚子的淚水,灰溜溜地離開了食堂。
接下來,第二天也是練正步和快速整隊集合。想當然的,這些新生再次浪費了國家的米糧。
看著那幾個桶裡堆滿的白飯,林峰是一個頭是兩個大。只能悲催地自我安慰,反正就算自己吃乾淨了也會被歸類在浪費可恥的人裡面,這個下馬威是吃定了。受罰也是一堆人,淡定,淡定!
三海這小子也不傻,生於大院長於大院,長期接觸軍人,心裡也有數,痛苦地倒掉餐盤裡的飯菜後看向林峰,雙雙苦笑。
三海苦中作樂,勾上他的肩膀:「瘋子,你說,罰的是什麼?」
「還能什麼,罰站跑圈唄。」
「沒這麼簡單吧?」
「我希望是。」林峰擠出笑,反手在三海的背上拍了拍,「別想那麼多了,反正這個下馬威誰都跑不了。」
食堂裡的員工,看著餿水桶裡的剩飯剩菜,不厚道地笑了。
每年新生入學的這一關,可是件趣事啊!他們看得樂此不疲。
復考那天早上,教官們照例站了隊,然後將人都拉到了準備好的教室裡。一個中隊兩間教室,每隔開兩張桌子坐一名學員,一前一後兩名生長幹部,再加上一名來回巡邏的教官,這架勢,比高考還嚴。
考得不算多,語文、數學、外語、政治,一共就四科。上午兩科下午兩科,一天結束。
下午考完的時候,扎西教官將所有學員列了隊,來回走著鼓掌,笑瞇瞇地說:「學員們,恭喜你們考完,從現在開始,慶祝你們的好日子到頭了吧!」
這話說得!
林峰翻了白眼,卻不得不點頭贊成,前三天確實也算不上軍訓期,真正的軍訓是從今天晚上開始。
夜晚,月朗星稀,一點二十分。
急促的哨音劃破長空,一聲大吼在宿舍樓下響起:「二大隊緊急集合!」
林峰緊閉的雙眼猛地睜開,利落地從床上彈了下來,開始挨個床叫人。
剩餘的三個人早就打好了招呼,直接穿著作訓服睡的,林峰一叫就全醒了過來。畢竟是早有準備,大家都還算清醒,一個激靈就下來了。
「不用急,稍微等兩分鐘。」林峰叫道,按住了邊捆皮帶邊往外跑的三海。
「瘋子,背不背背包?」龔均手忙腳亂地穿著鞋問。
「不用,還沒訓練到那個科目。」林峰回答,其實這都算是作弊了,寢室裡這幾個早就因為自己的提醒提前做了準備,錯過了最初的手忙腳亂,事實上可以想像別的寢室亂成了什麼樣兒。再背了個背包提前下去,教官想什麼他用腳都能猜得到,所以剛開始還是別太冒尖好。
林峰貼在門後聽走廊上的動靜,確認有腳步聲出現後,才轉頭說道:「都準備好沒?走!」然後拉開了房門,率先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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