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什麼?」關承勳心急地追問。

 

方銘彥偏頭看了他一眼,斬釘截鐵道:「我不會笑得這麼燦爛。」沒錯,他嘻笑過、冷笑過、苦笑過、邪笑過,卻從來沒笑得這樣……白痴過!這分明是個確確實實的冒牌貨!

 

關承勳聞言呼吸一窒,但仍是強打起精神,不願讓他看出自己的沮喪。

 

「你會,在我面前你就會笑成這樣。」

 

「或許吧,但那是以前的我。」方銘彥輕哼一聲,倔強地抿了抿嘴唇。

 

「你為什麼不願意去認真面對這件事?」關承勳無奈地看著他,終於忍不住說道。如果方銘彥一直表現出這種抗拒兼不配合的態度,就算自己再怎麼努力,恐怕也無法讓他恢復些許記憶。

 

「為什麼要?」方銘彥坐起身子,理所當然地反問,雙手防禦似地環抱住自己的胸膛。

 

「彥彥,我曉得你以前很討厭我,但是一切都改變了……」關承勳當然明白他不願回想起來的原因,神情益發沉重。

 

方銘彥搖搖頭,嘴角一揚,笑得有些可惡。

 

「沒有變,我現在還是很討厭你。」

 

「變了,你後來已經喜歡上我。」關承勳立即反駁。

 

「我為什麼會莫名其妙喜歡上你?」

 

「呃……」

 

「哈,答不出來了吧!我看連你自己也不曉得吧!其實我一直在想啊,那三年來跟你交往的人,搞不好不是我,而是另一個人也說不定,只不過是因為某種原因,占據了我的身體……」方銘彥一開始只是胡說八道,但奇妙的是,他越深入推測,越覺得自己的論點應該沒錯。

 

「你是在說什麼笑話嗎?」

 

關承勳一句冰冰冷冷的反問,頓時打斷方銘彥興奮起來的思緒,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劍拔弩張。

 

「那你要怎麼解釋我現在的情況?」方銘彥眉一挑,不服氣地反問。

 

唉,這兩個禮拜以來,彼此之間已經發生過不下數十次的類似爭執了……關承勳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

 

「很簡單,你只不過是失憶後,不敢面對現實、也不願意去了解罷了。」

 

「哼,如果現實就是曾經和你交往過的話,那我寧願永遠也不要恢復記憶!」

 

「你……」關承勳緊緊皺起眉頭,神情嚴峻無比,像是被他的話語深深刺傷了內心,亦彷彿即將跳腳暴怒的前兆。

 

「怎樣?想幹架的話,我隨時奉陪!」方銘彥毫不退讓地和他對視,舌頭舔了下乾澀的嘴唇,雙眸充斥躍躍欲試的挑釁光芒。

 

沉默了許久後,關承勳重重嘆了口氣,緊鎖的眉頭略微鬆開,表情逐漸柔緩下來,無意識地朝方銘彥的臉龐伸出手。

 

「彥彥……」

 

方銘彥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連忙往後退縮幾公分,不忘狠狠瞪了他一眼,倔強的表情無言地訴說著「別碰我」這三個字。

 

關承勳的手指在半空中僵持了幾秒鐘後,終於頹然地放了下來。

 

「至少,在這段期間,你不要這麼敵視我好嗎?」

 

「好啊,只要你別像現在這麼惹人厭就行。」方銘彥飛快答應下來,只不過還加了一項附加條件。

 

「我哪裡惹人厭了?」面對這種有理說不清的情況,關承勳也只能苦笑了。

 

這次,方銘彥回答得更快:「渾身上下都很惹人厭!不知道為什麼,我打從第一眼看到你就感覺渾身不舒服,尤其你目中無人的模樣更是讓人不爽,別告訴我,你已經忘了我以前是怎麼對待你……」

 

「嗯?當初你那樣做,不是因為喜歡我,想引起我的注意嗎?」聽到一半,關承勳忍不住一臉疑惑地出聲打插道。

 

「喜…喜歡誰?」乍然聽見如此驚悚的言論,方銘彥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瞠目結舌地瞪著一臉無辜卻語出驚人的關承勳。

 

「我曾問過你,當初為什麼一直來找我的麻煩,你就說你那時候其實已經偷偷暗戀上我,只不過我那時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從來沒有把你放在眼內,你一時氣不過,才會處處找我麻煩,想引起我一些注意……」

 

「我呸!不要以為我失憶了,就可以講這種鬼話侮蔑我!毀謗罪嚴重點也是要去坐牢的!」方銘彥滿臉通紅地從沙發上跳了起來。當然,他臉紅絕對不是因為被人點破心思而感到害羞,而是恰恰相反!

 

「這是你自己承認的,我根本就沒察覺到你曾經暗戀過我。」關承勳沒想到他會全盤否認曾經說過的話,臉龐的神情顯得更加委屈。

 

聽他左一口暗戀,右一口喜歡,方銘彥氣得快發瘋了。

 

「鬼才暗戀你!你再胡說八道,我就撕爛你的嘴!」

 

「我才沒有胡說!我記得你還跟我說過……」

 

「我叫你閉嘴!」方銘彥雙眸通紅地低喝一聲,背脊微微弓起的身子如箭矢一般往關承勳飛撲而出,壓抑了許久的怒氣、不安及徬徨,終於按捺不住地全面爆發了。

 

雖然方銘彥在表面上總是一副不在乎的神情,但從昏厥中醒過來發現一晃眼就過了三年的時間,任誰的腦神經再粗大,都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調適得過來的。這從方銘彥雖然心底異常抗拒,卻仍然乖乖聽關承勳講了十四天的往事這一點,不難看出他其實也很想記起往事,但,他也同樣害怕回想起來,因為他真的不明白自己怎會莫名其妙喜歡上關承勳,明明曾經那麼討厭過的人……

 

才剛發狂地猛捶了關承勳的胸膛幾下,方銘彥忽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等終於回過神來,他錯愕異常地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居然被關承勳緊緊壓制在沙發上,手腕更被他牢牢抓住,動彈不得。

 

方銘彥試著抽回雙手,卻發現自己的手就像是被鐵環牢牢圈住一般,根本掙脫不開,此時他才駭然驚覺到,關承勳的力氣竟然比自己大了不知道多少倍……難怪他曾經一拳就將自己揍飛過。

 

想起以前在學校他都乖乖任自己「欺負」,方銘彥突然產生一股始終被人當成傻瓜玩弄的嚴重屈辱感。

 

「你失去記憶,不願意承認我們交往過的事就罷了,但是,為什麼你連曾經暗戀過我的事都要否認?」關承勳微瞇一雙幽深黑眸,像是第一次不認識方銘彥這個人,嗓音沙啞地質問,

 

「就跟你說了我沒暗戀過你!」方銘彥猛翻白眼。

 

關承勳一臉不信,繼續質問道:「那你為什麼別人不欺負,偏偏要找上我?」

 

「是因為你一直目中無人我才……」

 

「我目中無人?我招惹過你嗎?分明是藉口!是你自己跑到我身邊來,整天繞著我打轉,想盡辦法引起我的注意……」

 

「才不是你說的那樣!」方銘彥瞪大雙眼,慌亂地打斷他的話,完全不明白自己過往的舉止為什麼從他的口中一說出來,就瞬間被扭曲成那樣,活像自己真的暗戀過他一樣。

 

關承勳定定凝視著他,驀然詛咒般地沉聲道:

 

「你喜歡我,只是『現在』的你還沒有察覺到而已。」

 

「我才沒……唔!」突然近距離地被一股好聞的男人味全面籠罩住,方銘彥瞬間腦子一片空白。

 

「……」關承勳俯身親了他柔軟的嘴唇一下後,旋即鬆手放開了他。哀傷光芒從眸底一閃而逝後,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堅毅。

 

親……我被一個男人親了!方銘彥原本以為自己會怒吼,或者撲上去狠狠揍他一頓,但他什麼都沒做……不,或許該說,除了驚愕地瞪大一雙眼睛以外,他什麼都做不了了。

 

怦怦!怦怦!耳根燒紅,心臟像是灌注了火藥般肆意地叫囂狂跳,完全不受控制。

 

該死!這究竟是他媽的怎麼一回事?方銘彥清秀的臉龐掠過一抹不知所措的脆弱神色,整個身體不自覺縮了起來,像是一隻本能地保護自己不受外來者侵襲的幼獸。

 

關承勳微偏著頭,一雙漂亮的漆黑眸子靜靜凝視著他,像是要將他的身影牢牢拓印入腦海般專注;也像是一頭捕抓到獵物的老虎,正在研究著該從哪裡開始下手,好將之拆吃入腹。

 

「我……我肚子餓了……」短短五個字,好不容易才從方銘彥的齒縫中硬擠出來。

 

聞言,關承勳沒有任何鬆手的意思,仍是眼神異常幽深地凝視著他。

 

「哦?剛好,我也餓了。」

 

只不過,此餓,似乎非彼餓?

 

「咳……咳咳……」被他反將一軍,方銘彥差點被自己的口水活活嗆死,好不容易順過氣來,連忙搶救道:「我說真的!我是真的餓了,我想吃你特製的咖哩飯!我……那個……」

 

「咖哩飯?」

 

「對!你做的咖哩飯好好吃喔!比任何一家餐廳賣的都好吃!」此時此刻就算關承勳做的東西再難吃百倍,方銘彥也會昧著良心說話,更何況他煮的料理的確很合自己的胃口。

 

「……」

 

方銘彥硬著脖子和他對視,不肯服輸,背後的衣衫卻已然悄悄濕了一大半。

 

過了半晌,關承勳微薄的性感唇線微微上揚一絲弧度,眼神含了些許玩味。

 

「待會兒我煮的你要全吃掉。」

 

「那有什麼問題!」方銘彥昂起頭,豪氣地大掛保證。

 

「很好。」關承勳點點頭,乾脆地轉身離去。

 

見關承勳的身影逐漸在眼前消失,方銘彥僵硬至極的四肢才終於軟化下來,捂著狂跳不已的心臟,深深吸了好幾口氣後,終於有勇氣望向自己遮掩了半天的下半身。

 

勃起了……沒錯!真的勃起了!

 

被一個大男人強吻了一下,自己就控制不住地起了反應?方銘彥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流露出滿臉世界末日來臨的恐慌,欲哭無淚。

 

才短短三年,自己的身體究竟被改造成什麼樣子了?

 

不行!再這樣得過且過下去,就算無法恢復記憶,可能也脫離不了關承勳的掌控了!一定要找個法子讓對方死心,不要再來糾纏自己!方銘彥眼珠子一轉,抱著平常不怎麼運轉的腦袋首度認真地苦思起來。

 

 

****

 

 

一大早,醫院內就擠滿了前來掛號的病人,坐在椅子上等待的方銘彥昏昏欲睡地半瞇著眼,他已經等待護士叫號等了快一個小時了。

 

「難得你今天八點前就主動醒過來了。」見他像隻可愛貓咪般露出憨憨的迷糊表情,坐在一旁的關承勳不禁微微一笑。

 

廢話!今天很有可能就是醫生宣布老子的右腿治好,然後敲開石膏的日子,當然急囉!方銘彥暗中狠狠鄙視了關承勳一下,懶得開口跟他計較。

 

將近一個月的同居生活,兩人之間降到冰點的關係不但沒有改善,反而越來越嚴重。關承勳仍然很努力地用盡各種方法想讓方銘彥回想起過去的一點一滴,但方銘彥的態度卻依舊冷冷淡淡,總是露出一副那是別人的故事的表情,甚至不時出言嘲笑幾句,使得關承勳的努力一點作用都沒有。

 

但,已經發誓不會強迫他任何事的關承勳,根本拿明顯不願合作的方銘彥沒轍,也不知要如何才能打破他的保護殼,令他重新接納自己。

 

不過,也是這種追求者和被追求者的關係徹底相反過來後,關承勳才感嘆地發現方銘彥以前倒追自己時,是花了何等細膩的心思及超強的耐性,這令他感動又懷念之餘,更加不願放棄失去記憶的方銘彥。

 

「四十八號,方銘彥先生。」

 

盼了良久,終於聽到彷彿天籟的甜美叫號聲,方銘彥興奮地站了起來,抓起柺杖往診療室去,被拒絕幫忙攙扶的關承勳默默地站在他身後,臉龐掠過一絲憂慮。

 

關承勳並不是笨蛋,他早就猜出方銘彥今天顯得很開心的原因。假如他的右腿好了,變得行動自如後,還會願意跟自己同居嗎?照他目前完全不配合的態度來看,機率似乎異常的渺茫……關承勳暗暗握緊了下雙手,神情不自覺陰霾了幾分。

 

走在他前方的方銘彥渾然沒察覺到身後人複雜的心思,只有滿身快解脫了的輕鬆感,腳步亦輕盈了不少,像隻即將推離牢籠的快樂小鳥。

 

「嗯,差不多好了,今天就可以敲開石膏。」

 

負責診療的中年醫生看了看X光片後,很乾脆地下了判斷,害方銘彥激動地差點撲上去親醫生幾口。

 

耶!終於順利解脫了!老子以後愛去哪就去哪!再也不用被關承勳那渾蛋繼續關在家裡了!方銘彥下意識地握拳揮了揮,做出一個勝利姿勢。

 

方銘彥充滿喜悅的神情及動作,自然完全落入一旁始終不發一語的關承勳眼底,令他忍不住在心底暗嘆了好幾聲。

 

清除了石膏後,被悶了一個月的右小腿瀰漫出一股奇特的臭味,不過方銘彥一點都不介意,很開心地不住轉動明顯瘦了一小圈又顏色慘白的右肢。

 

「你才剛好,還要進行復健,不要一下子就跑跑跳跳,免得再度受傷。」中年醫生細心地吩咐一聲。

 

「安啦!我感覺自己全好了!」方銘彥根本沒聽進去,一下子就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右小腿抵著地板右轉轉、左轉轉,像是朝關承勳示威,展示自己已經痊癒了。

 

「彥彥,你的骨頭還很脆弱,不要亂來。」見他滿臉孩子氣的開心,關承勳一陣又好氣又好笑,心底的苦澀也被沖淡了一些些,不管如何,方銘彥仍然是自己深愛的純真戀人,縱然失去了記憶,他的本質仍然不變……一思及此,關承勳心安了些。

 

方銘彥朝關承勳皺了皺鼻子,顯然很不滿意他又在自己的耳邊嘮叨。

 

「哼,關承勳,我的右腿已經好了耶。」

 

「你想說什麼?」關承勳頓時露出一臉警惕。

 

「回去再說吧,醫生,謝謝你啦。」方銘彥狡黠一笑,轉身朝外走去。

 

「你的拐杖……」關承勳好心提醒道。方銘彥畢竟快一個月沒動過右小腿了,突然就要正常行走,應該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安啦!我已經好多了,不用拿……噢!」話才剛說完,方銘彥的右小腿突然一陣虛軟無力,整個人剎那間失去平衡地往前撲去。

 

身後的關承勳頓時眼明手快地伸手撈住他的腰桿,差點被他嚇得心臟跳出來。

 

喀喳!

 

從右小腿的腳踝處傳來的一記骨頭慘叫聲,令跌在關承勳懷中的方銘彥瞬間臉色發白。

 

兩人背後的中年醫生錯愕的睜大了眼,因為他親眼目睹了一個這輩子的經歷當中,異常經典的……樂極生悲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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